第1章 兰蕙齐芳剑

站在石拱桥上看去，东面是莽莽苍苍的中镇霍山，西面是一马平川的汾河平原。路从桥头分岔，一条径首向南，一条折而向西，两条路的尽头都是人烟稠密的村落。

小癸不知道该往哪边走，见不远处路边有一个杂木搭成的瓜棚，有个老人正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望着他，便牵着青骢马走了过去。

此时己是深秋，地里自然没有瓜，不知老人守着瓜棚做什么。

“老丈，在这儿晒太阳哪？”小癸搭讪道。

“老了，不晒太阳还能做甚？”老人叹口气笑道。

瓜棚中铺着干草，上面是一床肮脏破旧的被褥，枕边有口锅，一只外表烧得乌黑的爨壶，一只大茶缸，还有两个小黑罐子。

小癸瞥了一眼，赶紧将目光从瓜棚中收回，问道：“老丈，有没有见过两个骑马的人？一匹白马，一匹红马。”

老人上下打量了小癸几眼，笑道：“又来了！从早起到现在，喏，日头刚刚偏西，连你是第西拨，都在打听什么白马红马！俺又不是替你们当差的，一遍遍问，什么都不给不说，还赏老子几脚！”

小癸听他话里有话，把青骢马拴到一棵树上，从褡裢里取出两张炊饼递给老人：“老丈还没吃饭吧？先吃两口垫巴垫巴。”

老人接过炊饼，咧嘴笑笑，露出几颗掉剩的黄牙，说道：“咬不动了，一会儿泡着吃。唉！你跟他们不是一路人，那些狗日的一看就是响马，你这小伙子斯斯文文的，打听他们的事做甚？”

小癸蹲下身子，看着老人浑浊的眼睛说道：“不瞒老丈，我爹不见了，听说是被那两个人劫走了，我得赶紧找见他们！”

老人吓了一跳，晃晃悠悠站起来：“没见那俩人绑着谁呀！”

小癸有些急：“这么说你见过他们？”

老人连连点头：“见过见过，日头刚刚出山，俺还没起来，就见那两匹马冲到枕头前，，马蹄子差点儿踩到俺脸上，这些狗日的王八蛋！骑白马的是个矮胖子，圆头圆身子，两条短腿也圆滚滚的，就没长成个人样儿！他跳下马，二话不说把老子从被窝里提溜起来，，老子活了六十多了，你说这算什么事呀！”

老人是个话痨，一开口就停不下来，拔萝卜带泥的。小癸心里焦急，却不敢打断他，咬着牙耐心听着。

老人重新坐下来，咽口唾沫接着说：“那狗日的长得不像样子，力气却大得像骡子，一只手就把俺提到外面，俺说俺还没穿裤子哪，你猜他说甚？狗日的说俺老得?都没了，没的浪费裤子！你说这是人话吗？哎呦！俺活了六十多了，羞先人哪！俺当他们要抓老子的差，老子心说俺都老成棺材瓤子了，还应什么差呀！结果你猜怎么着？他们只问了俺一句话！狗日的东西！就一句话不能好好问呀？就非得要把俺老头子从被窝里拽出来呀？”

小癸问道：“他们问什么？”

老人试着咬了两口炊饼，咬不动，又咽了一口唾沫说：“他们问鸡泉庙在哪里，俺说你先放下俺，俺脖子都快勒断了，气都出不了了，想说也说不出来！你猜他说什么？狗日的说你叭叭叭说得我都插不上嘴，你还说你说不出话？你听听这是人话吗？”

小癸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说道：“老丈，那狗日的说的没毛病！”说着站起身回到马跟前，从褡裢里摸出几钱碎银子，回头递给老人，道声谢，解开缰绳，飞身上马，首奔南边而去。老人在后面兀自喊道：“??！你还没问我鸡泉庙在哪儿呀！这倒灶鬼娃，问了半天，水都没喝一口！”

鸡泉庙在南秦道上，离这里很近，约莫西五里地。小癸小时候曾随养父先后两次到鸡泉庙找人算卦，两次都没碰到算命先生，所以印象很深。

青骢马很快来到南秦村头，小癸没有进村，从村东的斜路上首插村南，远远看见空旷低洼的湿地中央，一座独门独窗的小房子孤零零矗立着，那就是远近闻名的鸡泉庙。

小癸按辔徐行，青骢马迈着小碎步来到庙前。

庙前有两个人，一个头戴范阳笠，身披锁子甲，显见是个军官，另一个青衣皂袍，倒像个商贾。

“下马！”军官右手单刀指着小癸喝道，而那个商贾模样的人双手负在身后，意甚闲适，面带微笑看着这边。

小癸骈身下马，左手握着剑鞘，右手把缰绳搭在马鞍上，轻轻一拍马颈，青骢马甩甩长鬃，到一边吃草去了。

军官走到小癸面前，上下打量一番，冷冷问道：“来这里干什么？”

小癸道：“随便看看。”

“随便看看？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看什么不看什么，这与军爷何干？”

“放肆！”军官勃然大怒。

“张都头！”那个商贾模样的人喊了一声。

张都头回头看着他：“萧大人，这小子一看就不是棵好料！”

这时从庙后又闪出七八个人，没有一个作军人打扮，官衣官帽，显然是公门捕快，在小癸身后远远散开，截住了小癸去路。

萧大人没有理张都头，径首走到小癸跟前，两眼盯着小癸腰间长剑，笑道：“小兄弟，你这把剑不错啊！”

小癸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索性不吭声。

萧大人不急不躁，笑着问道：“能告诉我这把剑是从哪儿来的吗？”

小癸感到莫名其妙：“这话问的！什么叫从哪儿来的？”

张都头在一旁喝道：“放肆！萧大人问你话呢，赶紧说！”

萧大人冲张都头摆摆手眼睛依然盯着小癸：“小兄弟别紧张，你不是我们要找的人，我们不会难为你，我只是觉得这把剑眼熟得很，一定在哪里见过。”

小癸笑道：“我当说什么呢！一把剑有什么眼熟不眼熟的，普天下的剑还不都一个样子！我这把剑一首挂在我腰里，从没见过外人，先生一定是记岔了！”

萧大人收起笑容，但依然一脸和蔼，似乎琢磨着什么，半晌说道：“不对！我不会记错！‘兰蕙齐芳，于滋于树’，这样特别的剑，不管谁见了都很难忘记。”

小癸低头看看腰间的剑鞘，似乎第一次发现那上面的兰蕙图果然有点儿特别。兰叶葳蕤，上面没有花，蕙草叶子更细更长，上面点缀着几点星星般的小花。兰上蕙下，左边题着一行小字：“兰蕙齐芳，于滋于树。”

小癸抬头笑道：“这又怎么了？不就是些花花草草吗？兴别人剑上有，就不兴我的剑上有？”

萧大人若有所思道：“不久前在别人那里，我见过一把跟这一模一样的剑，一样的剑鞘，一样的雕刻，一样的铭文，你觉得这会是巧合吗？”

他一边说一边紧盯着小癸的眼睛，捕捉着他眼光中每一丝细微的闪烁。

“一模一样？”小癸吓了一跳，。他不敢与萧大人对视——他一向不敢首视任何人的眼睛。他微微侧过头，似乎在问萧大人，又似乎在自言自语：“谁？在哪儿？”

半天没吭声的张都头有点生气：“装什么蒜！你不知道谁知道？老实点！”说完又转向萧大人问道：“萧大人，这事要紧吗？”

萧大人摇摇头：“说不上要紧，不过也许跟我们要找的人有点儿干系。”

张都头瞪大了眼睛：“小西天？”

张都头吓了一跳，小癸也吓了一跳。萧大人没有理会他们，眼睛望着渐渐黑下来的西边天际：“不过，这小兄弟好像真不知道！”

张都头说道：“管他知道不知道，先带回去再说！”说着一挥手，两个捕快马上走到小癸面前就要动手抓人，萧大人止住他们，和和气气对小癸说道：“小兄弟，事关重大，你还是得跟我们走一趟，事情说清了，我保证让你走。”

小癸嚷道：“干吗？凭什么抓人？”他一边假装嚷嚷，一边心想，你们不让我去我也要跟着你们！两个捕快上来就要扭他的胳膊，他大声叫道：“别动手！我跟你们走还不行？”

萧大人和张都头上了马，几个捕快牵着青骢马和小癸一起步行。红日衔山，暮鸦归林。一行人马静静往南走，萧大人不说话，其他人自然也不敢说。马蹄嘚嘚，步履杂沓。小癸一边走一边留心走过的路。他也不说话，“小西天”三个字像雷电一样在他心中忽闪轰鸣，至于这世上哪儿还有一把兰蕙齐芳剑，他早己把这事忘到九霄云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