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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夫子家里。西厢。
小癸一进屋就往炕上一躺。他己经两天两夜没怎么合过眼了，今天一天更是一口饭没吃，兼之连番奔波和厮杀，这时连说话的劲儿都没有。
若见坚持在一间屋子里为李飞廉施治，不让其他任何人进去，不到半盏茶功夫，李飞廉就从屋里走了出来。
老安、叶采、蓝纫秋、李飞廉和江离五个人到东厢吃饭，若见推说不饿，和衣躺在一间小屋里。
小癸一躺下就沉沉睡去，这是下山以来睡得最踏实的一觉。
醒来时屋里黑洞洞的，外面没有月亮，该是后半夜了吧？他刚醒来时有一种错觉，觉得自己正躺在酸枣岭那座茅屋中，师父的细微而均匀的鼾声从东屋传来，依稀可辨。他睁开眼睛在枕头上躺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是在岳夫子家的西厢里，心中惆怅良久。
他欠起上半身往旁边看看，偌大的炕上只有他一个人。大概大家怕吵醒他，都挤到别的屋子里睡去了吧？
他跳下炕，摸黑穿上鞋，到院子西南角的茅厕里撒了泡尿，返身回屋。
脑子还有些沉沉的，但再也睡不着了。他干躺了一会儿，东想西想，忽然想到乾元之光。这几天一首从别人嘴里听说自己练成了乾元之光，唯独他自己不知道，他始终有种怪怪的感觉，怎么想怎么觉得不真实，但连老安和叶采都言之凿凿，又由不得他不信。
小癸从枕头上爬起来，盘腿坐在炕上，两眼瞪得大大的，努力回忆着在甘亭时自己练功的过程。那两天他一首练三花聚顶，没练过别的，难道说乾元之光跟三花聚顶有关？问题是练三花聚顶的人多了，练到最高境界的大有人在，为什么别人没有练成乾元之光？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子午卯酉，只感到头有些大。他最后想，最好的办法或许是什么都不管，先把三花聚顶从头再来一遍再说。
他屏息静气打坐起来，片刻之后，周身的真气就从西面八方汇聚到气海，奇经八脉变得极为通畅，一片空灵，只有天灵盖下的天宫内院充盈无比。渐渐地，眼前的目光返照入内。他能看到气海中的真气逐渐团成温暖的光球，如一轮小小的太阳，沿着神阙、鸠尾、璇玑诸穴升到天宫内院。这里的一切他己经很熟悉了，平川，沼泽，丘陵，河流。一个完整的世界，一个唯独属于他自己的天地。那轮小小的太阳升到空中不动了，光辉照亮了每一个角落。所有的东西都没有阴影，所有的细节都展现在阳光下。忽然，无数星星从山川河流间升起，一起汇聚到太阳中。太阳越来越大，越来越明亮，瞬间充斥了整个天宫内院。他听见自己内心在喊：“快停下来！”但他停不下来。太阳还在继续膨胀，圆形的轮廓己经消失，只有一片均匀弥漫的明亮的光。这就是乾元之光吗？不是！绝对不是！他对自己喊着。忽然，他似乎从那片炽光中摆脱了出来。他闭着眼睛，却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周遭的一切：斑驳的墙壁，墙角的蛛网，屋顶的椽和檩子，地上的凳子、椅子和一只洗脸盆儿。接着，他看到了自己！他看到自己盘腿坐在枕头边，双手交叠置于腹前，顶心的几绺头发竖了起来，身后的窗户紧闭着，树影在窗纸上摇曳，一张剪影般的人脸正贴在窗纸上往里窥看。
小癸蓦地醒了过来。他没有回头，深深呼出一口气，听自己的心咚咚咚像小鼓一样敲着。很快，他听见一阵落叶般轻微的脚步声远去了。他想，搁在以前，这样小的声音他根本听不见，但现在，他甚至能听到那脚步声一首穿过院子，渐渐消失在前面的巷子中。
他不知道那是谁，他甚至不想知道！他仍然沉浸在刚才的境界中无法自拔。在那一刻，他的心识出离了肉身，虽然还没有走向大千世界，但己经可以俯瞰自身。他想起《心经》开头的那句话：“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那该是多么恢宏正大的境界啊！他当然还没有行于“深般若波罗蜜”，更没有照见五蕴皆空，只是刚刚窥见五蕴，但他仍然为自己小小的进境感到欣喜和激动。
小癸在黑暗中坐了半天，再次思考起乾元之光。乾元之光是什么？它真的存在吗？古人说：“独阳不生，独阴不生，独阴阳不生。”是说阳气不能单独稳定存在，它只有与阴气结合在一起才能存在；阴气也不能单独稳定存在，它只有与阳气结合在一起才能存在；甚至，单独的阴阳结合体也不能稳定存在，稳定存在的事物都是无数阴阳结合体的结合。既然这样，乾元之光如何产生，如何存在？
想着想着，一阵睡意袭来，小癸躺下来，头朝里，脸朝窗户，窗纸上浅浅的夜色渐渐消失。他知道自己睡着了，但依然能听到窗纸呼嗒呼嗒的微弱响动。屋里怎么亮了？蜡烛自己点着了？小癸一骨碌爬起来，眼睛却睁不开，上眼皮和下眼皮像是粘在一起。他能感到周遭轻轻晃了一下，不像空气波动，像是空间本身在晃动。地震？他心里刚闪过这个念头儿，头脑中的天宫内院忽然剧烈震荡，似乎有一道闪电顺着经脉瞬间落入气海，接着气海中也剧烈震荡起来。他觉得整个身体马上就要爆开，想动却动不了，想喊也喊不出来。他本能地想要运气抵抗，浑身的真气却怎么也聚集不起来。完了，他想。最后一个念头死死地扣住了他：走火入魔！
时间停了？他又从凝固的时间中走了出来？他感到万物己经遁去，只留下自己漂浮在虚空中。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有了知觉，忽然感觉到有人从上面，从另一片虚空中看着他。他睁不开眼睛，但能感到那是一张陌生的男人的脸。那张脸看着他，摇摇头，又点点头，把手伸向他头顶的百会穴。小癸蓦地睁开眼睛，眼前什么都没有。
小癸躺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浑身上下浸透了冷汗。刚才的一切是在做梦吧？好像不是，但是，不是梦是什么？那个幽灵般的陌生男子是谁？
冷汗粘在身上很不舒服，他想爬起来，想拿巾帕擦擦身子，但浑身像散了架似的。他从来没有过这样无力的感觉，头疼欲裂，身子渐渐变得火炭一样，灼烫无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