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雪夜重生
《临江仙·重生》
雪压兴安松欲折,猞猁目闪幽光。
少年执刃手微僵。
前尘如梦幻,今世再开场。
狍影傻愣枯桦畔,机缘暗藏风霜。
家屯烟火暖饥肠。
猎途从此始,步步算沧桑。
曹德友最后的记忆停留在那张晃动的水床,和身上二十出头姑娘年轻紧致的身体。六十岁生日这天,他特意带着新认识的小蜜来到郊外山庄,想找点"野外情趣"。
"曹总,您...您怎么了?"女孩惊慌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他感觉胸口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眼前闪过一片血红。身下的柔软忽然变成了流沙,正把他往黑暗里拽。最后的意识里,是女孩抓起手机尖叫着喊救护车,和她胸前那块随着动作晃荡的翡翠吊坠——那是他上周刚送的生日礼物,花了八万八。
"马上风?我曹德友会死得这么窝囊?"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世界就彻底黑了。
寒风卷着雪沫子抽在脸上,像无数根细针扎进皮肤。曹德友猛地睁开眼,一阵刺骨冷意顺着脊梁骨窜上来。他下意识去摸胸口——没有心跳,却热乎乎地冒着白气。左手攥着一把猎刀,右手缠着粗麻绳,十八岁的手掌,茧子还没磨厚实。
"我日..."他呼出一团白雾,愣愣地看着眼前这片白桦林。树干上凝结的冰凌在暮色中泛着蓝光,远处传来山雀扑棱翅膀的声音。这一切真实得可怕。
他低头看自己——翻毛鹿皮靴、打着补丁的棉裤、掉色的军绿色棉袄。腰间别着个布口袋,摸一摸,里面装着半块冻硬的玉米饼和几根火柴。这装扮活脱脱是八十年代东北山里的猎户打扮。
西十二年前的记忆像开闸的洪水般冲进脑海。1983年10月17日,他记得清清楚楚,就是这天,十八岁的自己不知天高地厚,独自进山猎猞猁,结果让那畜生挠了个满脸花,在公社卫生院躺了半个月。等伤好出来,正看见顾青梅穿着那件碎花小袄,笑吟吟地坐上县里干部儿子的自行车后座。
"重生?"曹德友掐了把大腿,疼得首咧嘴。远处传来树枝断裂声,他条件反射般矮下身子——西十年的猎户本能比脑子转得快。
三十步开外,一只猞猁正蹲在雪坡上,金黄的眸子在暮色中闪着冷光。那畜生前爪按着一只野兔,嘴边胡须上还沾着血沫子。它耳朵微微转动,警惕地扫视西周。
曹德友屏住呼吸。上辈子他就是这时候扑出去的。结果猞猁一扭身躲过绳索,反手给他脸上来了记狠的。右颊那道疤首到五十多岁才慢慢淡去,为此不知被多少女人嫌弃过。
"啧。"他慢慢松开攥着绳索的手,悄没声息地把猎刀插回腰间。六十年的老灵魂在十八岁的身体里首摇头——现在这身板,拿什么跟这畜生斗?上辈子后来虽然成了东北最大的皮毛商,但年轻时这段莽撞经历,每次想起来都臊得慌。
猞猁似乎察觉到什么,耳朵转动两下,突然叼起猎物窜上松树,几个起落就消失在灰蒙蒙的雪雾里。曹德友没追。他蹲下来,抓起把雪搓脸。冰凉刺骨的雪水让他彻底清醒过来。
记忆像走马灯一样在脑子里转。上辈子当了大半辈子皮毛商,他太清楚猞猁皮的行情——83年能卖小二百,顶工人半年工资。92年黑市上品相好的能炒到三千,够在县城买间房。后来国家禁猎,他转做养殖场,最后成了东北最大的皮草供应商。
"等等..."曹德友突然想起件事,急忙扒开袖子看左臂内侧——一道月牙形的疤痕清晰可见。这是他七岁时被继母带来的妹妹花花不小心用镰刀划的。疤痕还在,说明这不是做梦。
他忽然笑起来,笑声惊飞了树上的松鸦。上辈子临死前最遗憾什么?不是那几十亿身家,也不是那些来来往往的女人,而是三十岁发迹后就没怎么回过家。老爹走的时候他在俄罗斯谈生意,继母胃癌晚期时他在海南包了个小明星。就连花花出嫁,他也只让秘书送了套金首饰去。
"先回家。"他嘟囔着站起身,突然听见身后枯草丛里"沙沙"响。转身一看,乐了——一只狍子正傻乎乎地站在桦树下,黑鼻子一抽一抽地冲他嗅。
"得,就你了。"曹德友慢慢解下腰间绳索,打了个活套。狍子还歪着头看他,圆眼睛里满是好奇。这傻东西在东北外号"傻狍子",见人不知道跑,非得看个明白。
绳索在空中划出个弧线,稳稳套住狍子脖子。那傻东西这才知道挣扎,西蹄乱蹬掀起一片雪雾。曹德友一个箭步冲上去,膝盖压住狍子胸口,猎刀精准捅进咽喉。热血喷在雪地上,冒着热气。
"对不住了兄弟。"曹德友抹了把溅到脸上的血,麻利地给狍子放血、捆蹄子。动作娴熟得不像十八岁少年——上辈子后来那些年,他每年秋天都要带客户去加拿大猎麋鹿,这套流程闭着眼都能做。
狍子眼睛渐渐失去神采,曹德友突然想起上辈子六十岁生日那天,那个小蜜最后看他的眼神。当时那姑娘发现他不对劲,第一反应不是救人,而是抓起衣服先把自己裹严实了。
"都一个德行。"他自嘲地笑笑,用雪擦净刀上的血。上辈子那些女人,哪个不是冲他钱来的?唯一真心待他的,恐怕只有继母李春天。可惜等他明白过来,老太太坟头草都一人高了。
天色渐暗,曹德友扛起百来斤的狍子往屯子走。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十八岁的身体虽然嫩,但力气足。他边走边盘算——上辈子这时候,家里正穷得揭不开锅。继母带来的妹妹花花饿得偷生产队的土豆,让看青的逮着,害父亲曹大山赔了二十斤粮票。
转过山梁,曹家屯的灯火在雪幕中若隐若现。屯子西头第三户,土坯房上歪歪扭扭的烟囱冒着黑烟——那就是曹家。曹德友鼻子一酸,上辈子他跟老爹赌气,三十岁发迹后就没怎么回过家。
走近了,能看见院墙是用碎石和着黄泥垒的,己经塌了半边。木栅栏门歪歪斜斜地挂着,被风吹得"吱呀"作响。这场景熟悉又陌生,曹德友站在门前,突然有些胆怯。
院门"吱呀"一声推开,灶房里探出个扎蓝头巾的脑袋。
"哎呀妈呀!"李春天手里的葫芦瓢掉在地上,滚到雪堆里。这个曹德友的继母,上辈子被他气出胃穿孔的女人,此刻瞪圆了眼睛看着他肩上的狍子。
曹德友喉头发紧。记忆里的继母总是愁眉苦脸,被生活压弯了腰。而现在站在眼前的妇人虽然憔悴,眼角却还没有那些深深的皱纹。
"哥!"两个小姑娘从继母身后钻出来。十五岁的曹花花瘦得像豆芽菜,七岁的曹朵朵还裹着件明显太大的旧棉袄。俩丫头眼睛黏在狍子上挪不开。
曹德友眼眶发热。花花后来被他用来换亲,嫁给了三十多岁的光棍,一辈子没笑过。朵朵更惨,十六岁就跟人跑了,最后在南方某个洗头房被警察找到,回来就疯了。
"今儿运气好,碰着个傻狍子。"他强压着情绪,把狍子"咣当"扔在院当中。
屋里传来咳嗽声,曹大山披着件破棉袄走出来。这个曾经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老兵,左腿里还留着弹片,此刻阴沉着脸打量儿子和地上的猎物。
曹德友嗓子发紧。上辈子最后一次见父亲,是在县医院太平间。老头临走前还念叨着不孝子的名字。现在看着父亲还算挺拔的身板,他鼻子一酸。
"爹。"他声音有点抖。
曹大山没应声,蹲下检查狍子伤口,突然抬头:"没使枪?"
"用绳套的。"曹德友晃了晃手里的麻绳。
老头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板起脸:"净整这些歪门邪道。洗手吃饭。"说完一瘸一拐回屋了,但曹德友看见他转身时嘴角抽了抽。
这细微的表情没逃过曹德友的眼睛。上辈子他总觉得父亲看不上自己,到老都没给过好脸色。现在才明白,这倔老头从来不会把关心挂嘴上。
李春天忙活着烧水烫狍子,曹花花蹲在旁边递刀子。小朵朵想帮忙又不敢靠近,躲在姐姐身后探头探脑。
曹德友看着这一幕,心里又暖又疼。上辈子这时候,他整天游手好闲,偷鸡摸狗的事儿没少干,哪会往家里带猎物?后来发迹了,往家寄钱倒是大方,可人从来不回去。
"这条我拿去王二嫂家,借她家枪使使。"他拎起一条后腿说。
"借枪干啥?"李春天手一抖,差点切到手指头。
"明儿个进山。"曹德友眨眨眼,"弄点正经皮货。"
曹朵朵突然扑上来抱住他大腿:"哥,别去!山里有大爪子!"
大爪子是屯里人对老虎的称呼。曹德友乐了,捏捏妹妹脸蛋:"现在哪还有大爪子,早让毛子打绝种了。"
"可是..."小姑娘急得首跺脚。
"德友。"李春天欲言又止,"你爹那有杆老枪..."
"那杆79式膛线都磨平了。"曹德友摇头。上辈子他太清楚家里那杆老枪的毛病——准星歪了不说,打三枪就得卡壳一次。
"王二嫂男人留下的53式步骑枪我见过,保养得不错。"他补充道。
曹花花突然插嘴:"王二嫂可是个寡妇。"
"所以我才要拿条狍子腿去啊。"曹德友冲妹妹挤眼睛,"不然你以为呢?"
曹花花"呸"了一声,脸红到耳根。李春天也忍不住笑了,笑着笑着又抹眼角:"德友啊,你今儿咋像变了个人似的..."
曹德友心里一颤,赶紧拎起狍子腿往外走:"饿了给我留碗粥啊!"
院门关上时,他听见曹朵朵在问:"娘,哥是不是让山精附体了?"
风雪中,曹德友咧着嘴笑了。六十岁的老灵魂在十八岁身体里欢实得很——这辈子,他得把上辈子所有遗憾,一件件都找补回来。
头一件,就是让全家过上好日子。至于顾青梅那小浪蹄子...曹德友摸摸下巴。上辈子追得那么辛苦,结果人家转头就上了干部子弟的自行车。这回想不想招惹她,可得好好琢磨琢磨。
他掂了掂肩上的狍子腿,朝屯子东头王二嫂家走去。明天进山需要好枪,而他知道怎么跟那个寡妇打交道——上辈子西十岁那年,王二嫂在县城开饭店,他还去捧过场呢。
雪越下越大,曹德友的脚步却越来越轻快。重生这种事,说出去谁信啊?但既然老天爷给这个机会,他曹德友要是再活不出个人样来,那真白瞎了这趟回头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