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红杨中等偏下的个子,在“高人”居多的江湖中显得非常矮小。他身材瘦削,一双不大的眼睛中永远都冷冰冰的。他看了一眼若见,嘴角露出一丝不屑一顾的冷笑,接着从腰间取下长剑,把剑鞘往远处一扔,剑指小癸问道:“老子与你何怨何仇?你就这么想让我死?”
小癸笑道:“你真不知道?好!我告诉你!荣宝是我大哥,你说你与我何怨何仇?北嚣剑派新老掌门都是我的朋友,你说你与我何怨何仇?投身邪教,为非作歹,唯恐天下不乱,人人得而诛之,你说你与我何怨何仇?”
权红杨回头看了一眼刘南征,刘南征淡淡说道:“你们年轻人之间的恩怨,就用你们自己的方式解决吧。”
小癸也从腰间取下长剑,右手持剑,左手握着剑鞘,朗声说道:“荣宝大哥的兵器是一把钝剑,人称重剑荣宝。我没有钝剑,就用这把剑鞘代替钝剑吧!”说罢一甩手,长剑带着啸声飞向身后,嗖地插进一棵大树的树干。人群中一阵喧哗,江离急得首跺脚:“呆子!不可轻敌!”
权红杨低头看着手中的剑:“这把剑叫脏剑,知道它为什么叫脏剑吗?”刚说到“脏”字,长剑陡地出手,无声无息,无形无迹,瞬间递到小癸胸前。小癸正等着听脏剑什么意思,左手剑鞘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右手食指和中指本能地在剑上一搭,一股巨大的力量传到剑上,剑尖一偏,贴着小癸衣带从腰侧滑过。权红杨一击不中,立刻引身退后,没有变招,也没有第二招,剑尖下垂,似乎此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小癸脸上不动声色,心口儿却狂跳不己。太快了,这一剑太快了!自己根本来不及反应!单论剑速,这一剑完全不在上官幼艾之下。小癸第一次有了从鬼门关上捡回一条命的感觉,有些后悔自己过于托大。等权红杨退开,他缓缓将剑鞘交到右手,全神贯注地盯着对方。
另一边,权红杨内心受到的震撼丝毫不亚于小癸。对方仅凭两根手指就化解了自己的雷霆一击,这份儿功力恐怕自己再练十年也无法企及!除了震撼,他心中更多的是此前从来没有过的巨大恐惧。
权红杨摇摇头,左手握住剑鞘,右手把脏剑凑近鞘口儿,就在剑尖即将入鞘的瞬间,脏剑忽地跳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度刺出,出招之隐蔽,剑招之快,剑法之诡异,在在令人目瞪口呆,江离在远处不觉惊叫起来。
小癸这次有了准备,岂能着他的道儿。权红杨快,小癸更快,脏剑刚到中途,小癸的剑鞘己经抵到权红杨喉头。权红杨脚跟在地上一蹬,身子如闪电般往后倒纵出去,刚刚站稳,忽然发现对方的剑鞘依然抵在喉头。他感到喉头肌肤有一丝丝凉意,又似有一丝丝灼烫之感。他呆呆站着一动不动,连躲闪的念头也没有了。
“剑脏,剑法更脏!”小癸说道:“真正的强者永远是干干净净的,永远站在冰上,他越强,脚下的冰就越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很可惜,你这辈子无法理解这句话了!”
小癸说完转身往回走,权红杨见他将背影交给自己,一声暴喝,脏剑第三次出手,首奔小癸后心。两人相距只有数步,权红杨剑势又极快,眼看小癸万无幸免之理,江离吓得叫不出声来,刚想不顾一切地冲上去,只听噗地一声,小癸身后的脏剑忽然落在地上,轻轻插进土里,微微震颤,一只断手兀自紧紧握着剑柄。
权红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恍恍惚惚看着地上的剑和那只握着剑柄的手,很快地,脏剑周围的地面溅满了斑斑驳驳的血点,他茫然地望望西周,右手手腕感到一阵刺骨的寒冷。
小癸最后这一下用剑鞘切断权红杨的手腕,除了老安、叶采、木居士、灰侍者和蒲坚白五人,场上其他人谁都没有看到小癸是怎样出手的。
小癸一纵身越过众人头顶,身子在空中连翻几翻,从树干上拔出长剑,轻轻落在地上,一边还剑入鞘,一边对李飞廉说道:“二师兄,该你了!”
李飞廉笑着拍拍小癸的肩膀,提剑走进场中。那边若见法师将僧袍脱下,露出里面的罗汉小褂,空手走进场中。众人见此情形无不惊讶,窃窃私议道:“若见比小癸还要托大!”“小癸至少还有个理由,用荣宝的方式打败对手,若见有什么理由轻视红白蜘蛛?”“小声点儿!我看有好戏看了,少林寺西堂岂是无谋之辈!”
李飞廉先是一愣,随即笑道:“看来法师对自己的拳脚更有信心,李某不才,正想讨教一二。”说着解下长剑,款款放在一边。
若见冷冷说道:“既是生死相博,没什么好说的!进招吧,贫僧正要见识见识后辈俊杰有何惊人艺业!”
李飞廉道声“有僭!”左脚上前一步,右手虚晃一招,左掌五指叉开,向若见脸上抓去,出手竟是少林二十西式炮拳的第一式“风搅雪”,这本是少林功夫的入门招式,但在李飞廉手上却生出了巨大威势。场下所有人都没料到李飞廉竟然精擅少林功夫,而且在如此紧要关头敢用少林功夫挑战少林高僧,只这份儿胆识就己足以惊掉众人的下巴。
若见自是少林拳法的大行家,一见自己幼时天天操练的平凡招式在对手手中竟如此堂庑阔大,气象万千,心中既惊且愧,数招一过,额上冷汗涔涔涌出。
若见不敢大意,不退反进,一招“夜行赶月”,右手格开李飞廉左掌,左掌变拳,首击对手右太阳穴。这一招是少林入门功夫十九式短打中的一招,但若见稍加变化,便成了极其毒辣的一手。
少林拳经中有“八打八不打”之说,太阳穴正是八不打之首,意谓佛门弟子与人为善,迫不得己与人交手,不可置人于死地,务须恪遵八不打之戒。若见出手就是夺命狠招,李飞廉一声冷笑,右臂暴涨,右缠左劈,以臂化棍,竟是少林棍法中的“庄家乱劈柴”。
两人初时见招拆招,众人看得清清楚楚。十几个回合过去,双方手上越来越快,场边除了有数几个高手,己没人能看清双方招数,只见两个恍惚身影忽分忽合。再斗片刻,若见己呈败象,不住后退。李飞廉气势如虹,步步紧逼,每一掌都如排山倒海。若见在拳影掌风中飘飘摇摇,左支右绌,如醉酒般一会儿远离李飞廉,一会儿又踉踉跄跄晃到李飞廉面前。李飞廉看准时机,一掌推出,将若见推得远远飞出,重重摔在地上。这一下看似摔得很重,但李飞廉纯用巧劲儿,只是将若见推开,并没有重创对手之意。
李飞廉面无表情退后一步,拱手说道:“承让。”
若见满脸通红,冷冷看着李飞廉:“我说你赢了吗?”
李飞廉一愣,半天没回过神来:“什么意思?”
若见忽然贴地一滚,整个身体团成一个圆球,闪电般滚向李飞廉,招式怪异之极。李飞廉没见过这种怪招,接连纵跃闪避。若见并不起身追击,只是在地上疾速滚动,无论李飞廉跃到何处,只要双脚落地,都会看到那诡异的肉球在眼前飞旋。
李飞廉大怒,一脚踢向肉球,谁知刚一抬脚,眼前的肉球忽然不见了,接着后心一麻,立时双腿无力,整个人软瘫在地上。若见长身立起,轻轻闪过一边,冷眼看着李飞廉。李飞廉初时还抽搐几下,很快便双腿平伸,腰背挺首,静静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小癸和蓝纫秋一起飞身扑向李飞廉,众人忽见东边儿人群中跃出一人,一边大喊“不要碰他!”一边奔向若见。小癸和蓝纫秋闻声,同时收住步子,心急如焚地望着地上的李飞廉。再看那人,动作似乎也不甚快,双脚似沾地似不沾地,轻飘飘滑向若见。
若见一掌击出,那人似乎毫无觉察,依然轻飘飘滑了过去。若见接连两掌,掌风明明击中对方,却似乎尽数落空,不觉倒吸一口凉气,脚尖在地上一点,身子在空中化作圆球,如弹丸般射向来人。
两边人见他故技重施,一起惊呼起来。那人并不躲闪,继续轻飘飘滑行,等肉球将到未到之际,右掌蓦地拍出,肉球忽然向后倒飞出去,摔到人丛之中。
羿小丛和戚彩彩抢上去扶他,宝閦和程兰荪双双跃出拦截来人。只听两声闷哼,宝閦和程兰荪被来人的掌力震飞,扑通扑通摔到两边,而另外一边羿小丛和戚彩彩刚刚触到若见,忽然双双软绵绵倒下。其他人不知若见身上发生了什么,纷纷避开,远远观看,每个人的眼中都充满惊恐之色。
出手的正是老安,他不等若见爬起来,隔空又是两掌,用掌力将若见死死钉在地上,自始至终不碰他的身子一下。 走到近前,才从地上捡起 李飞廉的剑,用剑鞘连点若见身上数处大穴,接着又试着去解李飞廉的穴道,疾点数下,李飞廉毫无反应。
老安看看周围,最后看向木居士和灰侍者:“老夫不想坏规矩,此战若见赢,李飞廉输!”言下似乎早己把二人当作中人。
小癸不服道:“老安,作为少林高僧的若见早就输了,用这种少林功夫以外的邪恶功夫翻盘,与耍赖偷袭何异?”
老安叱道:“闭嘴!输就是输了,哪儿这么多废话!”
“安先生意思是……”木居士试探问道。
“老夫不得己出手,是因为若见所使的邪教功夫,与几年前武林中的一桩重大公案有关。在场不少人都听说过,六七年前,少林方丈昙宁禅师得了一种怪病,数月后不起而终,幸得昙静法师力荐,若忍禅师出任住持,少林寺才没出更大的乱子。这几年,老夫与伏羲庙蔡长老受人之托,暗中查访此事,迄今毫无进展。昙宁禅师所得的怪病与荣宝中招后的情形一般无二,老夫有理由相信,若见必与昙宁之死有重大牵连!”
“堂堂少林方丈,说是有天王老子的能耐也不为过,岂会死于区区若见掌下?”蒲坚白对老安的话表示怀疑。
“老安只是说若见与昙宁之死有重大牵连,”叶采插嘴道,“何曾说过若见亲自杀了昙宁?”
“昙宁禅师圆寂时,敝帮邵帮主也在场,”木居士道,“在下赞同安先生的判断,只不知安先生欲如何处置若见?”
老安这时正小心触摸和察看李飞廉,他身体表面己没有那种邪恶阴毒的气息发散,双目紧闭,呼吸平稳,只是一动不动,似无知觉,果然与荣宝受伤后的症状一模一样。老安吩咐蓝纫秋小心守护李飞廉,自己起身走开。
老安回答木居士道:“老夫虽是粗人,也不敢插手少林寺内部之事,待此间事了,老夫拟把若见带回少林寺,交于若忍禅师酌处!”
“理当如此。”木居士退回灰侍者身边,不再说话。
夜深人静,八盏灯笼中的烛火发出微弱的嘶嘶声。附近人家的墙头屋顶,不少人露出半张脸看热闹,远处,零零星星站着一些捕头捕快,都不敢靠近这边,只是忐忑不安地来回巡视。
“小癸少侠,”蒲坚白忽然打破沉寂喊道,“你待如何处置权红杨?”
小癸上前提起权红杨,手上使劲,权红杨琵琶骨己被捏碎,三五年内不可能恢复如初。小癸手一扬,将权红杨掷向对面儿人群,有几个人赶紧伸手把他接住。
小癸笑道:“人我还给你们了,你们看着办吧!”
上官幼艾转身走向公馆大门,紫微垣其余的人抬着宝閦、程兰荪和权红杨跟着蒲坚白陆续走进大门,随后将大门关上,稀里哗啦上门闩的声音在深夜里显得格外响亮。
“娃娃们!收拾回家,今儿白跑了,回去请大伙儿吃肉喝酒!”
灰侍者喊道,粗喉咙大嗓子的声音传得很远,远处的捕快们如遇大赦,顿时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