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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癸回到西边的套窑里，颠三倒西想了会儿心事，竟歪在被卧上睡着了。还没睡踏实，忽然看到师父进来了，见他睡懒觉生气地摇摇头，扭头就走。他急得大喊：“师父救我！”干张嘴发不出声音，这才想起肩井穴被点了。他听见师父和江树蕙在院子里吵架，要她马上放了小癸。江树蕙道：“想也别想！老娘一会儿就煮了他！”这时又传来一个小丫头的喊叫声：“娘，我要吃蒸土薯。”他听出来那是江离的声音，心想：“她怎么管江树蕙叫娘？这小丫头太顽皮了！”江树蕙道：“吃！吃！就知道吃！你爹走了，还不快去找他！”小癸急出一身冷汗，使劲一挣扎，扑通一声掉到床下。他睁眼一看，自己好端端躺在被子上，怀里抱着枕头。窗洞里透出五道光，在对面墙上投下五个光圈儿。他终于回过神来，刚才自己做了个梦。
他穿上鞋，拿着剑走到外面。到了院里惊得几乎叫出声，太阳高高挂在窑背后东南角的一棵大柿子树上，这是快到辰时了吧？！他紧走几步到了北窑，掀开草帘一看，江树蕙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旁边一个丫头半跪在膝前一边替她捶腿，一边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
小癸咳嗽一声，大声说道：“夫人好！”
江树蕙睁眼看着他露出笑容：“起来啦？”
小癸还没回答，那个丫头转过头来，两人目光一对，都惊得跳了起来。
小癸喊道：“江离？！”
江离则目瞪口呆，结结巴巴地问：“呆……呆子？”
江树蕙也大吃一惊，霍地坐正身子：“你们认识？！”
江离正是江树蕙和李枯兰的女儿。她很小的时候，母亲有好长一段时间不见了，后来回来了，父亲却走了，再也没有回过家，只隔些日子就叫人接她出去玩几天。再后来，她跟了母亲的姓，跟着母亲生活，经常很长时间见不到父亲。她喜欢父亲，跟父亲每次见面的日子是她生活中最快乐、最自在的日子，但她又暗暗埋怨父亲，不能理解他为什么不回来。
江离走到小癸面前，看着他的眼睛问：“呆子，真的是你？”说着又回头质问母亲：“娘，到底怎么回事？”
江树蕙冷笑道：“老子还没问，你倒先问上了！先说说你们怎么回事！”她一指小癸：“来！你来说！”
小癸惊魂未定，一首在想着刚才做的梦。听江树蕙问，他清清嗓子，不知该叫夫人还是师母，只好模棱两可地叫了声伯母，说：“伯母，是这样，我和江离刚认识，只见过两面，一次是前两天在洪洞，就是碰见萧亦让那一次，第二次是前天，在听云楼，我跟着刘南征他们走了，就再没见过。”
江树蕙脸色缓和了不少，问江离：“是吗？”
江离道：“当然了！不然呢？娘，你可急死我了！这到底怎么回事？”
江树蕙噗嗤一声笑了，笑得前仰后合，一个劲儿用手拍桌子。
江离摇着母亲的膀子，嘟着嘴说：“笑！笑！笑！还笑！不许笑了！快说！”
江树蕙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声，喘着气说：“娘昨天把他抓来了，在暗窑里关了一夜。”说完又笑起来。
江离有点儿生气：“等于什么也没说！还笑！”
她越说江树蕙笑得越厉害，她也跟着笑起来，扑过去在母亲胳肢窝里一通乱挠，嘴里不停叫：“叫你笑！叫你笑！”母女俩闹作一团，小癸在一旁跟着笑。
母女俩闹够了，江离爬起来两手叉腰道：“不跟你说了！”回头命令小癸：“你说！”
江树蕙赶紧抢过话头：“说什么说！谁叫他是你爹的宝贝徒弟！”
江离愣了一下：“徒弟？我爹的徒弟？”
小癸道：“我也是刚知道。”
江离从上到下打量着他，好像第一次见到他似的，小嘴一撇：“你刚知道你是你师父的徒弟？”
小癸笑着摇手：“不是不是！我是说我刚知道我师父是你爹。”
江离道：“都快被你们绕死了！”说着跑出门外。小癸也不敢追出去，尴尬地站在原地。江树蕙也不说话，抿嘴笑着盯着他。一转眼，江离又跑了进来，背着手绕着小癸转了一圈儿，道：“我见爹爹比你早，你得管我叫师姐！”
小癸没想到她说这个，张嘴“啊”了一声。
江离道：“啊什么啊！叫师姐！”
小癸不知道该不该叫，求助地望着江树蕙。
江树蕙站起来道：“死丫头别闹了！你爹也没教过你功夫，叫什么师姐？你才多大点儿？没脸没皮！”又对小癸说：“你是个老实孩子，别听她的。时辰不早了，你下去吃点儿饭，吃完也别上来了，去周村找你的朋友去吧。”
江离一听赶紧拦住小癸：“搞什么鬼你？你周村哪有什么狗屁朋友！好好告诉我，去周村干什么？”说着说着冷笑起来：“去找唯灵姐姐？”
小癸点点头：“对呀！你怎么知道？”
江离骂道：“对个屁！唯灵姐姐比你都大，你找人家干什么？才认识两天，也不嫌害臊！”
小癸被骂得一头雾水，不知道说什么，呆呆地看着她。
江树蕙似乎也认识赵唯灵，这时也不急着催小癸走了，招招手让他坐下，道：“这我倒得听听，你找赵唯灵那丫头做什么？别怕，别听这死丫头的，我知道你有正事。可以说吗？”
小癸就一五一十地把赵唯灵和刘南征交手的事说了一遍，最后道：“其实赵姑娘和赵伯伯没有《中行心传》硬练《金柅诀》更危险，我得赶紧告诉他们！”
江树蕙没有说话，低头想着什么。
江离大叫：“原来这样啊？你怎么不早说？那还等什么，咱们赶紧走！”
小癸又“啊”了一声：“你也去啊？”
江离道：“废话！唯灵姐姐是我姐姐，又不是你姐姐，我当然得去！”
江树蕙在一旁咳了一声：“江离，这两天在家里陪我，哪里也不许去！”
江离急得蹦高高：“娘！”江树蕙也不理她，只对小癸说了两个字：“去吧。”小癸看了江离一眼，笑了笑，拿着自己的剑出了门。
小癸离开院子，从一溜儿土阶下了山，估摸着方向，顺顺当当找到老孙的山货铺子。老孙见他下来，很快端出早就预备好的饭菜。小癸也不客气，只道声谢，风卷残云般把碗里的饭菜一扫而空。
老孙等他吃完说道：“这里的事，还有你师父的事，千万不要跟任何人说。在江湖上厮杀了半辈子，我们只想在这里消消停停过下半生，你对外人说了，我们的安静日子可就算到头儿了！”
小癸郑重地点点头：“伯伯放心，我一个字都不会对别人说！”
老孙又从袖子里取出一张折了几叠的薛涛笺，说道：“把这个收好，几时见了你师父交给他。”
小癸随口问：“这是什么？”
老孙道：“夫人说你可以看，最好记住，万一时间长丢了，你到时再写出来给你师父看。”
小癸打开一看，见是一首七言律诗，字迹瘦劲有力，倒似男人的书法：
西山草昧造乾坤
运去时来两纷纷
姑射灵台梳月影
谁家旧阙葬花魂
枯兰未负春秋雨
老蕙自摇天地心
不信英雄长落魄
吕梁脚下洗风尘
小癸看完又将诗笺折好，小心收进腰袋中，在外面拍了拍。这时老孙己把他的马牵了过来，说：“喂得好好的，放心去吧！”小癸别过老孙，上马奔老鹳岭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