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章 雪夜相逢
寒风裹着冰粒子抽打在山岩上,桑桑把最后一块鹿肉干塞进嘟嘟嘴里。小橘猫模样的圣兽用爪子按住她的手腕,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抗议声。
桑桑蜷缩在腐朽的松木洞里,指尖着银狐裘领口磨秃的毛边。这件从皇宫带出来的衣裳早被荆棘划成流苏状,左肩还打着块灰鼠皮补丁,针脚歪斜得像蜈蚣爬——是上个月在牧民帐篷里自己缝的。她将冻僵的手凑到唇边呵气,腕间褪色的五彩绳硌着牙关,那是灵国孩童周岁时系上的护身索。
"再不吃真要变成冻肉了。"她掰开最后半块黢黑的肉干,橘色毛团立刻从袖袋里钻出脑袋。小老虎嘟嘟的耳朵缺了个小豁口,金瞳在黑暗中泛着蜜糖般的光泽,肉垫轻轻按住她龟裂的指尖。
嘟嘟突然炸开绒毛,金瞳在黑暗中骤亮。远处传来铁甲碰撞的声响,比马蹄声更令人胆寒的是那串清脆的银铃声。桑桑摸到腰间短刀,刀刃倒映出她苍白的脸,额间朱砂痣被逃亡生活磨得只剩淡红印记。
"往北三十里有炊烟。"她将小橘猫揣进怀里,刚探出半个身子就被风雪呛得倒退三步。忽然有温热鼻息喷在后颈,转头对上一双琥珀色兽瞳——是头被惊雷吓出巢穴的成年雪豹。
"别动。"桑桑用指甲掐住掌心,用兽语发出轻柔的咕哝声。雪豹的尾巴扫过她冻僵的脚踝,忽然俯身叼住她的后衣领。
疾风割得眼睛生疼,她感觉自己在林海上空飞掠。当雪豹将她甩在某个背风的山坳时,她才发现这猛兽前掌扎着半截断箭。
"你也在逃命啊。"桑桑解下束发的丝带要给它包扎,雪豹却扭头朝黑暗处低吼。
"东南方三百步。"她贴着嘟嘟毛茸茸的耳尖低语,小虎立刻炸开绒毛。风雪中隐约飘来银铃轻响,那是追魂使腰间悬挂的九音铃——每声铃响代表一具冰封的尸首。
五名冰魄卫踩着玄冰轮滑过雪地,领头人面罩下露出青紫色的唇。他们佩剑的吞口处嵌着冰蛛,那毒物正嘶嘶喷出寒气。
"小公主倒是会挑地方。"副使用剑尖挑起树洞口的松枝,冰晶顺着剑刃爬成蛛网,"这树洞够给你当棺材。"
桑桑屏息攥紧袖中骨哨,那是用圣兽乳牙磨成的。嘟嘟的尾巴缠上她脚踝,温热触感突然被寒意撕裂——洞顶蓝霜暴涨,瞬间封住出口!
"逮到了。"冰魄卫长冷笑,剑锋抵住冰面映出桑桑苍白的脸。她发间别着的虎纹木簪突然震颤,那是契约兽感应到危机的征兆。
冰层炸裂的瞬间,雪豹的咆哮震落松枝积雪。三丈长的银白色巨兽撞飞两名追兵,琥珀色竖瞳扫过桑桑腕间的五彩绳。它残缺的左耳微微抖动,露出深可见骨的旧伤。
"山神大人!"冰魄卫惊恐后退,却见雪豹低头轻蹭少女掌心。桑笙摸到它颈间冰凉的铁环,刻着模糊的"七"字——这是灵国兽牢的编号。
雪豹突然叼起她甩上背脊,纵身跃上陡崖。寒风灌得桑笙睁不开眼,只听见身后传来冰魄卫气急败坏的吼叫:"放冰蛛!绝不能让她活着进金鳞国!"
远处亮起跳动的火光,隐约传来人声:"将军,这里有血迹!"
君墨璃勒住战马时,玄铁甲胄上凝着层冰壳。亲卫赵铁牛举着火把凑近雪地:"王爷,这脚印像是姑娘家的,还有猫爪子印。"
"追到本王的防区了,哼!有胆子!"他着马鞭上的虎头纹饰。墨狐裘领口的黑曜石扣正泛着幽光。他眉间的箭疤被风雪浸得发红,玄铁铠甲上凝着冰壳,像尊煞气冲天的战神像。
"王爷,那雪豹背上..."赵铁牛的火把照亮崖壁。少女正死死揪着雪豹皮毛,补丁累累的银狐裘翻卷如残翼,发间木簪将坠未坠。更诡异的是她怀里的橘猫——那小兽竟在撕咬追击的冰蛛。
"惊雷。"君墨璃轻叩马鞍,墨骊马嘶鸣着人立而起。三支穿云箭破空而去,精准钉入冰魄卫的玄冰轮轴心。
桑笙滚落雪堆时,正对上男人鎏金马靴的暗纹。她抬头看见狐裘领口微微晃动的虎牙坠饰,那是镇北王府百年传承的噬魂牙。
"军爷要抓我去领赏?"她将嘟嘟塞进衣襟,露出袖口磨损的灵国云纹。
马鞭银柄托起少女下颌的瞬间,君墨璃看清了这张被通缉令模糊描摹的脸。桑桑鼻尖凝着细小的冰珠,睫羽挂着霜花随呼吸轻颤,像是雪原里振翅欲飞的白蝶。逃亡生活磋磨出的苍白肤色下,隐约透出灵国皇室特有的淡金血脉纹——如同琉璃盏中流动的蜜浆,在她眼尾晕开两点碎金。
"倒是比画像上瘦了三圈。"他拇指无意识鞭柄虎纹,目光扫过她开裂的唇瓣。那抹因寒冷泛着青紫的唇色,让他想起七年前在冰湖捞起的垂死雪豹。
桑笙被迫仰头时,银狐裘领口滑落,露出后颈半枚兽形契纹。青金色纹路蜿蜒如活物,正随着她急促的呼吸明灭闪烁。君墨璃瞳孔微缩——这分明是灵国圣殿祭祀壁画上的古兽"苍玄",传说能驭万兽的至高契约。
"军爷要抓我去领赏?"少女嗓音沙哑却清亮的再一次问道,像雪地里突然迸裂的冰凌。她破损的袖口随动作滑落,腕骨处旧伤叠着新痕,却仍倔强地攥着那截骨哨。
君墨璃忽然俯身,玄铁护腕擦过她颧骨冻疮时,刻意放轻了力道。近到能看清她瞳孔里跳动的火把光,那琥珀色眼底沉着星子般的金斑——灵国纯血皇嗣才有的"千星瞳"。
"至于会驯雪豹的小野猫——"他声线裹着北风特有的颗粒感,余光瞥见亲卫们惊愕的神情。赵铁牛大概从未听过他用这般带着笑意的语气说话,毕竟上次王爷笑时,正是用这把玄铁剑挑了敌军主将的喉骨。
捞起少女的刹那,君墨璃被那轻飘飘的重量刺得心尖一颤。这具裹着破败狐裘的身躯,竟比他的玄铁弓还要单薄。桑桑挣扎时发丝扫过他颈侧,沾染着松脂与药草的气息,让他想起母亲生前培育的雪岭金盏花。
"本王的军营正好缺个兽医。"他故意收紧臂弯,满意地看到怀中小兽般炸毛的反应。少女后颈契纹突然发烫,隔着铠甲都能灼人——正如三年前极北荒漠那夜,他在古战场捡到的苍玄兽骨的温度。
橘猫突然窜上他肩头,冲着西南方发出低吼。君墨璃眼神骤冷,反手甩出匕首,二十步外的雪堆里传来惨叫——举着淬毒弩箭的灵国刺客轰然倒地。
他抖落大氅上的雪,把吓呆的少女拎上马背,"赵铁牛,把那只装猫的老虎带上。"
桑桑隔着衣料感受到男人胸膛传来的震动,听见他对着亲卫低语:"去冰湖绕三圈,让那些杂碎尝尝什么叫极寒追猎。"
墨骊马的体温透过铠甲传到后背,桑桑盯着君墨璃护腕上跳动的火把光斑。男人胸腔震动的频率与马蹄声重叠,他说"极寒追猎"时呼出的白雾,凝成小冰晶落在她虎纹木簪上。
"抓紧。"君墨璃突然扯缰转向,桑桑的额头撞上他胸前噬魂牙。那兽齿硌得生疼,却传来奇异的暖流——像是幼时窝在嘟嘟肚皮上的温度。
赵铁牛的呼喝从右侧传来:"王爷,蓝蝴蝶跟上来了!"
桑桑转头看见噩梦般的景象:无数萤蓝冰晶聚成蝶群,所过之处雪地绽开冰荆棘。这是冰魄卫的杀招"千蝶引",三年前母妃就是被这蓝蝶钻入心脉而亡。
"闭眼。"君墨璃单手扯开墨狐裘将她裹住,玄铁手套擦过她耳尖。桑桑在黑暗里听见冰层碎裂的轰鸣,战马嘶鸣着跃上冰湖,寒气瞬间穿透三层衣料。
追兵叫嚣混着冰蝶振翅声迫近:"镇北王要陪小公主殉情吗!"
君墨璃突然低笑,震得桑桑鼻尖发麻:"数到十。"
当冰蝶群扑到马尾的瞬间,墨骊马前蹄重重踏下。湖面龟裂声如琉璃破碎,幽蓝湖水从裂缝喷涌而出,顷刻吞没半数追兵。幸存者踩着冰刃欲逃,却被湖中窜出的黑影拽入深渊——竟是几十条腕粗的玄冰蛇!
"冰湖圈养玄冥蛇,"君墨璃挥剑斩断袭来的冰蝶,"这份回礼可还满意?"
桑桑突然挣开狐裘,冻紫的唇吹响骨哨。原本攻击他们的玄冥蛇群突然调头,将剩余冰魄卫团团缠住。
"你怎会操纵..."君墨璃的疑问被怀中人的颤抖打断。桑桑举起掌心渗血的齿痕:"它们认这个。"她腕间五彩绳浸了血,泛起淡淡金纹。
逃至安全处时,桑桑发现君墨璃左臂结着冰碴。玄冥蛇的毒牙擦过他铠甲接缝,在皮革上蚀出焦痕。
"别动。"她扯下五彩绳按在伤口,却被他反握住手腕。
"灵国皇族的血,"君墨璃眸色比夜色还沉,"这么用糟蹋了。"他竟低头舔去她掌心血珠,喉结滚动时扯动眉间箭疤。
桑桑耳尖发烫,瞥见他领口内闪过虎纹刺青。那图案与她木簪上的图腾一模一样。
临时营地升起篝火时,赵铁牛提着染血的九音铃过来:"王爷,湖里捞到个活口。"
君墨璃正用匕首削着什么东西:"喂蛇。"
突然有毛团跳进桑桑怀里,嘟嘟叼着个冰雕小虎,眼窝里嵌着蓝磷石。她惊呼出声时,君墨璃伸手拎起小猫后颈:"用本王玉佩雕的?"
赵铁牛瞪大眼:"那不是老王爷留给您..."
"暖玉雕的,戴着。"君墨璃把冰虎项坠套在桑桑颈间,指尖掠过她后颈契纹,"比你那破绳结实。"
冰虎触到体温竟化作水滴,渗入皮肤形成银纹。桑桑摸着锁骨处的凉意,突然听懂远处雪豹的嚎叫——那是在说:"往北七十里,旧虎营。"
桑桑指尖抚过锁骨,银纹如活物般游至颈侧。那纹路与君墨璃领口内若隐若现的刺青共鸣震颤,惊得篝火噼啪爆开两颗火星。
"旧虎营..."她无意识呢喃出声,怀里的嘟嘟突然冲着雪豹方向呲牙。君墨璃手中刻刀骤然停顿,木屑落在"柒"字凹槽里,像给残破的编号填了捧雪。
赵铁牛正擦拭着染血的九音铃,闻言差点摔了铜盆:"姑娘怎知那个鬼地方?"他古铜色脸庞被火光映得发亮,"二十年前闹兽灾早废了,如今只剩..."
"铁牛。"君墨璃的声音比冰湖还冷三分,亲卫立刻噤声。男人起身时玄甲折射出奇异的蓝,那是冰魄粉沾在护心镜上凝成的霜花。他靴底碾碎半块未刻完的木牌,碎屑中隐约可见"虎冢"二字。
雪豹的嚎叫再次传来,这次连赵铁牛都变了脸色。桑桑颈间银纹突然灼烫,无数破碎画面涌入脑海——锈蚀的铁笼、染血的苍玄图腾、还有少年背着奄奄一息的雪豹在暴雪中跋涉...
"明日启程。"君墨璃将重剑插入冻土,剑柄虎目宝石正对北方,"有些陈年虎骨,该挖出来晒晒太阳了。"夜风掀起他墨狐裘一角,桑桑看见他后腰匕首鞘上,赫然刻着与雪豹颈环相同的七芒星纹。
(风雪中雪豹悄然尾随,它颈环的编号在月光下清晰显现——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