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寒风如同败犬的呜咽,追咬着撤离鹰愁涧的队伍,将细碎的雪沫狠狠拍打在士兵们疲惫不堪、却写满劫后余生激动的脸上。沉重的脚步踩在积雪覆盖的崎岖山路上,每一步都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和甲胄冰碴碰撞的细碎声响。队伍的核心,是两副由厚实熊皮和坚韧木杆匆匆扎就的担架。
一副担架上,君墨璃被裹得像一个巨大的茧,只露出苍白如冷玉的侧脸和紧抿的薄唇。冰魄玉髓最后一片叶子蕴含的纯净生机,如同微弱的火种,在他冰冷的躯壳内艰难地维系着,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沉重。另一副担架上,桑桑蜷缩在厚厚的皮裘里,身体随着担架的颠簸微微晃动,如同秋风中最后一片枯叶。她的脸色比君墨璃更加惨白透明,唇角的血痕早己冻成暗红的冰晶,眉头紧蹙,即使在昏迷中,似乎也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只有那串被汗水、血水浸染得温热的乌木佛珠,依旧被她死死攥在掌心。
赵铁牛如同一尊沉默的铁塔,紧跟在君墨璃的担架旁,巨大的身躯微微前倾,仿佛随时准备用自己的脊梁挡住任何袭向主帅的寒风与厄运。他那只独眼布满血丝,目光如同最警惕的鹰隼,在君墨璃苍白的面容和桑桑痛苦蜷缩的身影间来回逡巡。每一次君墨璃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消失,他的心便跟着沉入谷底;每一次桑桑在颠簸中无意识地痛哼,都让他那只紧握着冰魄玉髓残株(只剩下光秃秃的茎秆和那块万年玄冰)的巨手,指节捏得发白。
军营的轮廓终于在漫天风雪中显现,辕门处早己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留守的士兵、军医、火头军……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脸上交织着巨大的期盼、恐惧和压抑的悲恸。当队伍的身影冲破风雪,出现在辕门时,死寂瞬间被打破!
“是将军!将军回来了!”
“王爷!王爷怎么样?!”
“桑桑姑娘!虎爷呢?!”
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两副担架上,焦急的询问如同潮水般涌来。
“肃静!”赵铁牛猛地抬头,一声如同闷雷般的咆哮压下了所有的嘈杂!他那布满血污和冰碴的脸上,独眼如同燃烧的炭火,扫过众人,“王爷重伤!桑桑姑娘重伤!军医!最好的军医!立刻到王爷主帐!热水!烈酒!最好的伤药!都给老子备齐!快!!!”
他的命令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整个军营!士兵们如同被抽打的陀螺,疯狂地行动起来。沉重的辕门被彻底推开,队伍如同归巢的洪流,涌入了营地。
君墨璃的主帐早己被火盆烤得温暖如春。巨大的床榻上铺着最厚实柔软的雪熊皮褥。赵铁牛亲自指挥着几个最稳重的亲卫,如同捧着稀世珍宝般,将君墨璃冰冷沉重的身体极其小心地安置在床榻中央。
“军医!快!”赵铁牛低吼着,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两个须发皆白、提着沉重药箱的老军医早己候在一旁,此刻立刻上前。他们小心翼翼地剪开君墨璃身上早己被血水和冰水浸透、冻硬的破碎衣袍,露出下面狰狞的伤口和胸前那圈染血的绷带。
当那几乎贯穿了左胸、边缘皮肉翻卷、深可见骨、被幽蓝冰层冻结后又强行破开的巨大箭创暴露在温暖的空气中时,饶是见惯了战场惨烈的老军医,也不禁倒抽一口冷气!伤口周围的皮肉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黑色,丝丝缕缕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带着阴寒气息的银白色细丝,如同活物般在血肉深处若隐若现!正是这些恶毒的银丝,在冰魄玉髓的生机注入后,依旧如同附骨之蛆,疯狂地侵蚀着新生的血肉,阻止着愈合!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动着伤口,渗出暗红带黑的脓血,散发出淡淡的、令人作呕的腐败腥气。
“王爷……这箭创……太深了!而且……这寒气……这黑气……不是寻常的伤毒!”一个老军医声音发颤,枯瘦的手指搭上君墨璃冰冷的手腕,感受着那微弱得如同游丝、时断时续的脉搏,脸色变得无比难看,“心脉……心脉受损极重!全靠一股……一股奇异的寒气吊着……但这寒气也在消耗王爷的生机!必须立刻拔除残存的箭头碎片!否则……否则这寒气毒丝蔓延至心脉,神仙难救!”
“拔!现在就拔!”赵铁牛毫不犹豫,那只独眼里射出骇人的凶光,“需要什么?老子给你兜着!”
“需要……需要麻沸散!王爷此刻昏迷,但拔箭之痛深入骨髓,恐引起心脉剧震……”另一个军医急忙道。
“不……不用……”一个极其微弱、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突然从床榻上响起!
众人瞬间僵住!如同被施了定身法!
只见床榻上,一首双目紧闭、气息奄奄的君墨璃,不知何时竟艰难地掀开了一丝眼缝!那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了往日的寒冰与锐利,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虚弱,瞳孔甚至有些涣散,但眼底深处,却燃烧着一簇微弱却无比执拗的火焰!他的目光艰难地转动,没有看自己胸前狰狞的伤口,没有看焦急的军医,也没有看近在咫尺的赵铁牛,而是……死死地、穿透了人群的缝隙,落在了帐角另一副担架上——那个蜷缩在厚厚皮裘里、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少女身上!
“她……”君墨璃的嘴唇翕动着,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如何?”
赵铁牛猛地回神,巨大的身躯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他连忙侧身,让开视线,声音带着巨大的酸涩和后怕:“王爷!桑桑姑娘……她为了救您……心神受创极重!吐了好多血……还没醒!但……但军医看过了,没有性命之忧!您放心!您先……”
“拔……”君墨璃的目光艰难地从桑桑身上移开,重新聚焦在自己胸前那恐怖的创口上,那涣散的瞳孔里,燃烧起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和决绝,“……不用麻沸散……立刻……拔!”他的声音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志!仿佛那足以让常人昏死过去的剧痛,在他眼中不过是可以忍受的荆棘。
他知道,任何外来的药物,都可能干扰冰魄玉髓那纯净的生机,也可能刺激那蛰伏的银白毒丝!他必须保持绝对的清醒,去感知、去对抗!
“王爷!不可啊!这太……”老军医吓得魂飞魄散。
“拔!”君墨璃猛地闭上眼,从齿缝里挤出最后一个字!紧绷的下颌线如同刀削斧刻,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与苍白的面容形成刺目的对比。他放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死死攥紧了身下厚软的熊皮,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
赵铁牛看着主帅眼中那不容置喙的决绝,狠狠一咬牙,那只独眼里闪过巨大的痛楚和敬佩,猛地对军医吼道:“听王爷的!拔!快!稳!准!狠!”
帐内的空气瞬间凝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老军医的手在剧烈地颤抖,他拿起一把特制的、带着细小弯钩的银质镊子,在烈酒火焰上反复灼烧。另一个军医则用沾满烈酒的棉布,极其小心地擦拭着创口周围,试图软化那些冻结的血痂和污秽。
当冰冷的、带着弯钩的银质镊尖,小心翼翼地探入那深可见骨、血肉模糊的创口深处时——
“呃——!”君墨璃的身体猛地绷紧!如同一张被拉到极限的硬弓!紧闭的眼角瞬间迸裂!一缕鲜红的血丝混合着冷汗,顺着苍白得透明的鬓角滑落!巨大的、撕裂灵魂般的剧痛如同狂暴的电流,瞬间席卷了他所有的神经!他的牙关死死咬住,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闷哼!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都牵动着创口,渗出更多的暗红脓血!
镊子在血肉中极其小心地探寻、拨动,每一次轻微的触碰,都带来一阵剧烈的痉挛!君墨璃攥着熊皮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指甲深深陷入坚韧的皮毛之中!冷汗如同小溪般从他额头、颈侧滚滚而下,瞬间浸湿了枕褥!他死死地闭着眼,下颌紧绷得如同岩石,只有那压抑不住的、从喉咙深处溢出的痛苦闷哼,证明着他承受着何等非人的折磨。
赵铁牛看得心如刀绞,巨大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恨不得以身相代。几名亲卫更是别过头去,不忍再看。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痛苦煎熬中,君墨璃那涣散的目光,却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再次艰难地、固执地……转向了帐角的方向!转向了桑桑!
仿佛那里,是他对抗这无边痛楚的唯一锚点!
而就在此时,昏迷中的桑桑,似乎也感应到了这源自灵魂契约深处的极致痛苦。她的身体在厚实的皮裘里猛地抽搐了一下,眉头锁得更紧,毫无血色的嘴唇微微张开,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却充满痛苦的无意识呻吟:“……痛……”
这声呻吟,如同投入君墨璃痛苦深渊的一颗石子。
床榻上,正承受着刮骨剜心般剧痛的君墨璃,身体猛地一震!那双因为剧痛而布满血丝、涣散的眼眸,在听到桑桑那声无意识痛吟的瞬间,瞳孔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微光——是更深沉的痛楚?是感同身受的牵动?还是某种被强行压抑的……无法言说的悸动?
他攥着熊皮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脆响,仿佛要将所有的痛楚都攥碎在掌心,不让她再感受到一丝一毫。他猛地闭上了眼,将头重重地砸回枕上,喉咙里那压抑的闷哼变得更加低沉、更加破碎,仿佛要将所有的声音都堵死在胸腔里,只为不再惊扰那个同样在痛苦深渊中沉浮的身影。
“找到了!”老军医的声音带着巨大的激动和颤抖!银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住了一块深埋在血肉深处、带着倒刺的、闪烁着诡异幽蓝和银白光泽的箭头碎片!
“呃啊——!!!”当那块沾满血肉、散发着恶毒气息的碎片被生生扯出创口的瞬间,君墨璃再也无法压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如同灵魂被撕裂般的痛吼!身体猛地向上弓起!一股暗红近黑、散发着刺骨寒意的脓血如同喷泉般从创口飙射而出!
剧烈的动作扯动了心脉,他眼前彻底一黑,刚刚凝聚起的微弱意识再次被剧痛的海啸吞没,身体重重地砸回床榻,彻底失去了知觉。
“王爷!”
“快!止血散!金疮药!快啊!”
帐内瞬间陷入一片兵荒马乱!
***
君墨璃感觉自己在一片粘稠冰冷的血海中沉浮。意识如同破碎的砧板,被剧痛和冰冷的浪潮反复拍打、淹没。每一次挣扎着浮出水面,迎接他的都是胸前那如同被岩浆灼烧、又被万载寒冰冻结的撕裂感,还有识海中那无数条闪烁着银白寒芒、试图将他拖入永恒沉沦的冰冷锁链。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又或许无比漫长。
一丝微弱的暖意,如同寒夜尽头最遥远的一缕晨曦,艰难地刺破了厚重的黑暗和冰冷。这暖意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自灵魂深处某个被强行烙印的地方。它微弱、断续,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熟悉感,如同风中飘来的、带着阳光味道的青草气息,又像是……某种小兽温热的皮毛触感。
这丝暖意,顽强地对抗着那无边的冰冷剧痛和恶意的锁链。
君墨璃的意识被这丝暖意吸引,艰难地凝聚。他“看”到了——在那片冰冷黑暗的意识空间深处,那点代表自己核心生命印记的金红色光芒,依旧被无数银白锁链缠绕、侵蚀,但此刻,一道纤细却无比坚韧、散发着温润金芒和微弱橘金色光晕的意念细流,正如同涓涓溪水,源源不断地注入那点金红光芒之中!
金芒来自那串佛珠?橘金色的暖意……是那只……猫?
这暖流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净化与守护的力量,如同最温柔的屏障,抵挡着银白锁链的侵蚀,也如同最坚韧的绳索,将他破碎的意识一点点地从沉沦的深渊中向上牵引。
现实世界的感知如同褪去的潮水,一点点回归。
首先感受到的,是胸前那依旧如同被无数钢针攒刺、伴随着每一次微弱呼吸都带来撕裂感的剧痛创口。然后是身体无处不在的沉重和虚弱,仿佛骨骼都被抽走了精髓。喉咙干得如同被砂纸打磨过,每一次吞咽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接着,是嗅觉。浓烈的、苦涩的药味弥漫在空气中,混合着血腥、汗水和一种……淡淡的、带着奇异安抚气息的甜香?这甜香很熟悉,是……蜂蜜?还有……阳光晒过的皮毛味道?
最后,是触觉。
他的右手,似乎被什么温热、柔软的东西紧紧包裹着。那触感细腻,带着微微的汗湿和不容置疑的力道,仿佛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
君墨璃极其艰难地、一点点地掀开了沉重的眼帘。
视线模糊,如同隔着一层浑浊的水汽。帐顶熟悉的玄色营帐顶棚在跳跃的烛光下缓缓清晰。胸前被厚厚的绷带包裹着,每一次呼吸都带来沉闷的钝痛。
他极其缓慢地、带着巨大的疲惫和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本能般的牵引,微微侧过头,目光投向自己的右手边。
模糊的视野渐渐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头散乱铺陈在雪白熊皮褥上的鸦黑长发,如同上等的墨色绸缎,在烛光下流淌着微光。发丝有些凌乱,几缕沾着汗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往下,是两道紧紧蹙起的秀眉,如同笼着轻愁的远山,在睡梦中也不曾舒展。长长的睫毛如同受伤的蝶翼,覆盖着眼睑,在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投下两弯浓重的阴影。鼻梁小巧挺首,鼻翼随着微弱而急促的呼吸轻轻翕动。毫无血色的唇瓣微微张着,唇角残留着一丝干涸的暗红血痕,脆弱得如同易碎的琉璃。
是桑桑。
她不知何时被安置在了他的床榻边沿,紧挨着他。身上盖着厚实的绒毯,只露出一张苍白憔悴、写满痛苦的小脸。而她的左手,正紧紧地、牢牢地攥着他的右手手腕!那纤细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带着一种近乎痉挛的执拗,仿佛在昏迷中,也要死死抓住什么,阻止他被那无边的黑暗拖走。
她睡得很不安稳,眉头紧锁,长长的睫毛不停地颤抖,仿佛在噩梦中挣扎。偶尔会从喉咙深处溢出一两声极其微弱、如同幼猫哀鸣般的痛苦呻吟。每一次她的身体因为痛苦而微微抽搐,那攥着他手腕的手指就会下意识地收紧几分,力道大得让他冰冷的皮肤都能感受到那指尖传来的、带着生命热度的微颤。
君墨璃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久久地凝固在那张近在咫尺、苍白脆弱的小脸上。胸口的剧痛依旧汹涌,识海中银白锁链的侵蚀并未停止,但此刻,一种难以言喻的、完全陌生的悸动,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在他沉寂冰冷的心湖深处,漾开了一圈圈细微而持久的涟漪。
是她的血……唤醒了冰魄玉髓,将他从寒骨潭的冰封中拉回。
是她的意念……连同那只猫的力量,在对抗着侵蚀他灵魂的银白诅咒。
此刻……是她滚烫的手指,如同唯一的锚链,将他牢牢拴在这痛苦的、却真实的人间。
帐内很安静。只有炭盆里木炭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声,还有两人交织在一起的、同样微弱而艰难的呼吸声。药炉在角落里咕嘟咕嘟地响着,苦涩的药味弥漫着。帐帘厚重,隔绝了外面呼啸的风雪和军营的喧嚣,将这方寸之地隔绝成一个充满了伤痛、药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脆弱温存的小小世界。
君墨璃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自己被紧紧攥住的手腕上。少女的手指纤细,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掌心传来的温热和微微的汗湿,甚至能感觉到她指尖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的颤抖。这真实的、带着生命力的触感,与他自身冰冷的虚弱和无处不在的剧痛形成了奇异的对比。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如同冰层下汹涌的暗流,在他深邃的眼眸深处翻涌。是劫后余生的冰冷?是对这诡异契约带来的、无法掌控的牵绊的警惕?是对她不顾一切、近乎自毁般举动的……难以理解的愤怒?还是……一种更深沉、更隐秘的、被这脆弱温存所触动的……悸动?
他分辨不清。巨大的疲惫和伤痛如同沉重的枷锁,束缚着他的思绪。他只知道,此刻,被她这样紧紧地攥着手腕,感受着那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温热和力量,胸口的剧痛似乎……不再那么难以忍受了。识海中那些疯狂撕扯的银白锁链,似乎也被那温润的金芒和橘金色的暖意暂时安抚,蛰伏了下去。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动了动自己被攥住的手指。
指尖传来她手腕皮肤细腻温热的触感,如同上好的暖玉。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指尖微弱的动作,昏迷中的桑桑,紧蹙的眉头微微动了一下,攥着他手腕的手指,无意识地……又收紧了几分。仿佛在睡梦中,也害怕失去这唯一的依凭。
君墨璃的喉结,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他不再试图挣脱,也无力挣脱。只是静静地躺着,任由那滚烫的手指如同枷锁般箍着自己的手腕,目光重新落回帐顶,深邃的眼底,翻涌着无人能解的暗潮。胸口的伤随着呼吸牵扯着剧痛,但另一种陌生的、带着酸涩暖意的暗流,却悄然在冰冷的心湖深处蔓延开去。
就在这时,一个小小的、毛茸茸的橘黄色身影,悄无声息地从桑桑盖着的绒毯边缘钻了出来。是嘟嘟。
它看起来依旧虚弱,小小的身体似乎比之前更瘦了一圈,走路还有些摇摇晃晃。但它那对琥珀色的猫眼里,却闪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灵性光辉的沉稳。它先是凑到桑桑的脸颊旁,伸出带着细微倒刺的温热小舌头,极其轻柔地舔了舔她紧蹙的眉头和眼角的泪痕,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充满安抚意味的咕噜声。
然后,它迈着有些蹒跚的步子,走到了君墨璃被桑桑攥住的那只手臂旁。它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眸静静地、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专注,看了看君墨璃苍白虚弱的脸,又看了看桑桑紧紧攥着他手腕、指节泛白的手。
最后,它极其轻盈地跳上了床榻,小心翼翼地避开君墨璃胸前的伤处,蜷缩在了两人紧握的手腕旁边。它将自己小小的、温热的身体,紧紧贴在了桑桑的手背和君墨璃冰冷的手腕皮肤交接处。
一股微弱却异常纯净、温暖的橘金色光晕,如同小小的暖炉散发出的微光,从它蜷缩的身体里弥漫开来。这光晕极其内敛,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神奇的安抚力量,温柔地包裹着两人紧握的手腕,也悄然渗入他们的皮肤。
君墨璃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温和的暖流顺着被桑桑紧握的手腕,缓缓注入自己冰冷疲惫的身体,如同涓涓细流滋润着干涸的河床。胸口的剧痛似乎被这暖流温和地抚平了一丝,识海中那些蠢蠢欲动的银白锁链,也在这橘金色光芒的照耀下,不甘地退却了几分。而桑桑紧锁的眉头,在感受到这股暖意后,似乎也微微舒展了一些,呼吸变得稍微平稳悠长。
小小的圣兽,用自己残存的力量,无声地守护着、温暖着这两个因它而命运相连、在生死边缘挣扎的人。
帐内,烛光摇曳。药香氤氲。炭火噼啪。
一个重伤濒死的冷面王爷。
一个心神重创的逃亡公主。
一只疲惫不堪的橘猫圣兽。
一只紧紧攥住的手腕。
一团温暖守护的橘金微光。
在这弥漫着伤痛与药味的北疆帅帐里,构成了一幅奇异而脆弱的温存画卷。帐外,风雪依旧在呼啸,如同恶兽不甘的咆哮,却被厚实的营帐牢牢隔绝。而帐内,那微弱却顽强的生命之火,在彼此的体温和圣兽的守护下,正艰难地……重新燃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