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把军营辕门的铁旗烤出青烟,桑桑的鞋底烫得发软。灰崽蔫蔫地趴在她影子里吐舌头,连嘟嘟都缩成巴掌大躲进她袖袋。“再没水…”赵铁牛舔着干裂的嘴唇踹井台,“老子就把桑玥的冰棺材挖出来当水缸!”
桑桑突然蹲下身,指尖抹过地缝里排队的蚂蚁:“阿金!”缺了半截尾巴的穿山甲从药篓钻出,鳞爪刨开滚烫的砂石。春婶的破围裙扫过桑桑膝盖,麦壳簌簌掉进地缝:“姑娘别白费劲了…十里内的井都枯了…”农妇通红的眼眶里盛满绝望,颤巍巍掏出布包着的鸡蛋塞进桑桑怀里:“最后两个…给王爷补身子…”
“留着孵小鸡。”桑桑把鸡蛋推回去,阿金的爪子突然扣住岩层缝隙。穿山甲鳞片摩擦的沙沙声里,桑桑耳朵贴向地面:“七丈下…有水流声!”她拽断发带绑在阿金断尾处,“挖偏了扯带子!”
穿山甲消失在洞口时,君墨璃的水囊突然贴上桑桑掌心。男人玄甲肩头落了晒卷的草叶:“喝三口,省着点浇蚂蚁。”桑桑刚仰头灌水,指尖开裂的血珠滴进蚁群。蚂蚁突然转向往西山爬,排成蜿蜒的水痕状。
“王爷,”桑桑拽住他束甲绦,“蚂蚁说西山有野蜂巢!”君墨璃的剑鞘挑起她下巴:“兽医改行当虫师了?”却见赵铁牛举着焦枯的蜂巢残骸奔来:“西山真扒拉出蜂巢!早让山火烤成炭了!”
桑桑的银针突然扎进君墨璃手背。“嘶!”他抽手的瞬间,血珠弹进蚁群。蚂蚁发疯般聚成箭头,首指阿金的洞穴!“蜂巢下有暗河支流!”桑桑扑向洞口,发带正剧烈震颤!
“闪开!”君墨璃拦腰抱住她后撤。穿山甲炮弹般冲出地洞,鳞爪捧着湿泥摔进桑桑怀里。暗黄泥浆从地缝汩汩涌出,春婶的陶碗接住第一捧泥水时,哭声混着笑炸开:“水!是活水啊!”
春婶的陶碗在人群里传递,浑浊的泥水溅湿她打满补丁的前襟。“省着喝!留着浇麦苗!”她拍开周大胡子贪婪凑近的嘴,枯黄的脸上泪沟纵横,“苍天开眼啊姑娘…”
桑桑的鞋早陷在泥里,赤脚踩上滚烫的岩板时“滋啦”轻响。“不要命了!”君墨璃的铁锹横在她脚前,砂砾在锹面烫出白烟。桑桑踮着燎泡的脚瞪他:“让开!阿金说往左三寸有泉眼!”君墨璃扯落汗湿的披风裹住她滴血的脚。
周大胡子抡起铁镐:“老子来!”镐尖撞上硬岩迸出火星。君墨璃的剑鞘格开铁镐,单膝砸进灼热的泥浆,徒手抠进岩缝。甲片刮落的瞬间,阿金裹着泉水泥浆喷了众人满身。
“清泉!透亮的!”赵铁牛捧着水仰头灌下,喉结滚动如破风箱。春婶突然将最后半块麦饼塞进桑桑手里:“给穿山甲老爷…加餐!”
挖井的军民在毒日头下脱了层皮。桑桑的鞋被砂石磨穿。君墨璃的铁锹突然插进她脚前,他扯下披风裹住她双脚,“做好监工!”
“监你个头!”桑桑夺过铁锹跳进井坑,“阿金说还要再往左挖三寸!”湿泥溅上君墨璃的护心镜,他抹着泥冷笑:“穿山甲当军师?明日让灰崽点兵去!”井壁突然塌落大块砂石,桑桑被君墨璃按进怀里护住。碎石砸在他后背甲胄上砰砰作响,男人呼出的热气烫着她耳廓:“…再乱动捆你去喂蚂蚁。”
井深五丈时,泉眼喷了众人满脸腥水。赵铁牛捧着浑黄的水嚎啕:“他娘的!浑得能糊墙!”桑桑拨开人群,将整筐臭灵丹草倒进井里:“灰崽!下去搅和!”幼狼扑通跳井,金瞳在水底亮如灯笼。浊水翻腾间渐渐清澈,嘟嘟突然叼着桑桑的裤脚往井沿拽——水面浮起密密麻麻的翻肚鱼尸!
“水有毒!”周大胡子吓得扔了水桶。桑桑的银针挑起鱼鳃:“是热毒。”针尖指向西山,“蜂巢残骸的火毒渗进暗河了。”
君墨璃的噬魂牙劈开焦木蜂巢,剑尖带出的腐蜜拉出黑丝。桑桑剜了块蜜膏嗅闻:“掺了赤焰粉…桑珏的手笔。”灰崽突然蹿上西坡狂吠,爪下刨出半截烧焦的傀儡臂——腕骨铁环刻着【珏】字!
“阴魂不散!”赵铁牛抡锤砸碎傀儡臂。君墨璃却捻起沾蜜的焦土:“火毒源头在蜂巢底下。”他踹向灰崽屁股,“挖!”
狼爪掘地三尺,露出烧融的玄铁匣。匣内三百枚赤红铁珠浸泡在腐蜜里,蒸腾的热浪扭曲空气。“火霹雳…”君墨璃剑鞘压住桑桑探前的手,“一碰就炸。”
桑桑的银针突然扎向腐蜜:“遇水则爆!匣底有寒冰石!”针尖挑起黏稠密丝,末端果然缀着冰晶。君墨璃的剑鞘猛砸地面:“赵铁牛!引水渠!”
“来不及了!”周大胡子指着冒烟的匣子尖叫。灰崽却蹿上匣盖撒尿,狼尿浇在腐蜜上滋滋作响。蒸腾的白雾中,铁珠表面迅速凝结白霜!
“好小子!”君墨璃踹开吓呆的赵铁牛,噬魂牙撬起冻硬的铁匣扔进深坑,“填土!三丈厚!”铁锹翻飞间,桑桑揪住灰崽尾巴检查:“没烫着?”幼狼得意地舔她手指,爪尖还沾着冰渣。
桑桑的虎符贴上铁匣,金光却被热浪吞噬。“得找寒潭水!”春婶突然拽她衣袖,“老辈人说…鬼哭涧底下有冰泉…”
“早干成骨头沟了!”周大胡子啐道。桑桑腕间金纹忽亮,阿金咬住她裤脚往东拽。穿山甲断尾拍打地面,鳞片刮出刺耳声响:“东…东…”
君墨璃拎起穿山甲:“说人话!”阿金突然挣脱,利爪撕开他束甲绦。牛皮绳断裂处露出冰丝内衬——正是桑桑给他缝的驱暑护甲!“冰蚕丝!”桑桑猛地扯开他前襟,“脱下来!”
护甲浸入井水的刹那,冰丝遇水暴涨。寒气顺着井壁蔓延,火霹雳铁珠瞬间覆上白霜!赵铁牛的铁锤趁机砸下,冻脆的铁匣碎成齑粉。清泉轰然喷涌,浇透众人欢呼。
桑桑挤到井边舀水,开裂的指尖浸入凉水刺痛。君墨璃突然抓过她手腕,混着金疮药糊上伤口,他撕下自己袖口裹紧。桑桑望着被细心包扎的手,心跳莫名加快,抬眸对上君墨璃深邃的眼眸,两人目光交汇,气氛一时有些微妙。“谢……谢谢。”桑桑结结巴巴地说道,脸颊染上一抹绯红。君墨璃嘴角微勾,刚想说什么,嘟嘟一下窜上来跳到桑桑肩膀上。
灰崽叼着湿透的野花环套上桑桑脖子,花瓣蹭着君墨璃鼻尖打喷嚏。春婶把煮好的鸡蛋剥了塞进桑桑手里:“姑娘吃!孵小鸡的母鸡…早成肉干了…”
桑桑咬着鸡蛋含糊道:“明日去西山…移野蜂。”君墨璃的佩刀削着焦木:“本王给你逮蜂王。”刀刃刻出蜂巢雏形时,落日正沉入干裂的地平线。
移蜂那日,桑桑的斗笠糊满湿泥挡烟。君墨璃的玄甲外反罩麻袋,活像裹了铠甲的稻草人。“蜂王在东南角。”桑桑的骨笛吹出颤音,“烟再熏狠点!”
赵铁牛捂着被蜇肿的脸哀嚎:“姑奶奶!烟够煮三锅粥了!”蜂群突然炸窝,乌云般扑向桑桑。君墨璃的披风卷住她翻滚,麻袋瞬间钉满蜂针。灰崽蹿上树梢狂吠,蜂群竟转向扑向它!
“蠢狼下来!”君墨璃的袖箭射穿蜂团。桑桑挣脱怀抱吹响急哨,嘟嘟暴涨成三丈白虎,虎啸震落大片蜂群。蜂王金翼闪过树丛时,君墨璃的噬魂牙脱手飞出——
刀刃擦着蜂王钉进树干,刀柄蜂蜜淋漓。蜂群骤然悬停,蜂王缓缓落上刀柄吮蜜。“成了!”桑桑将新蜂箱涂满蜜糖,蜂群流水般涌入。君墨璃拔刀时带落蜂巢残片,露出底下的苔藓:“火毒清了。”
春婶抱着陶罐来接蜂蜡,围裙兜满新采的野菊:“姑娘拿去做药膏…”桑桑捻起野菊插上君墨璃铁甲:“镇北王戴花,挺俊。”男人突然掐朵野菊别在她鬓边:“兽医戴花…像偷蜜的熊。”
蜂箱蒸腾着甜腻的热气,春婶陶罐里的蜂蜡映着晚霞金光。桑桑鬓边的野菊滑落半朵,正掉进君墨璃护心镜的凹槽里。“像不像供菩萨?”她指尖戳着颤巍巍的花瓣笑问。男人突然掐了把她沾蜜的腮帮:“偷吃蜜了”。桑桑脸色爆红。
“嗷!”灰崽的嚎叫打断戏谑。幼狼半个身子栽进蜂箱,后腿被蜂胶黏得死紧。嘟嘟炸毛挠着箱壁,虎爪勾出粘稠的金丝。桑桑拎着蜂铲冲过去:“让你馋!”蜂胶扯离狼毛的撕裂声里,君墨璃突然抓过蜂铲剜了坨蜂胶,“手伸来。”
桑桑警惕地缩手:“作甚?”
“治你脚底燎泡。”他单膝跪地扯落包裹着脚的布条,温热的蜂胶裹住她脚心水泡,“比金疮药黏糊…”灰崽趁机舔走滴落的蜜珠,被君墨璃揪着后颈拎开:“再偷吃,糊你满嘴蜂胶当嚼子!”
溪水染着蜜色流淌,桑桑脚底的蜂胶凝成琥珀色硬壳。她试着踩地时,春婶突然捧着满兜野菊倾进溪流:“祛祛火气!”花瓣擦着君墨璃战靴漂过,他忽然涉水捞起一朵完整的:“兽医。”
桑桑回头,鬓边被重新簪上野菊。夕阳在他玄甲肩头熔成金箔,蜜糖顺着蜂铲滴进溪水,引来一尾胆大的银鱼啄食。
蜂箱安置妥当后,桑桑在溪边淘洗野菊。君墨璃的靴尖踢开她脚边碎石:“手。”他握着那双结痂的手浸入溪水,掌心薄茧刮着她指缝的泥。灰崽蹿进溪水扑腾,浪花溅湿两人衣摆。
“蜂蜜…甜吗?”桑桑忽然问。君墨璃变戏法似的掏出蜂巢残片,金蜜顺着残片滴进她唇缝。甜腻漫开时,他染蜜的指尖擦过她唇角:“比糖枣甜。”
落日熔金,溪水载着野菊瓣流向焦土深处。第一株嫩芽钻出裂缝的瞬间,桑桑腕间金纹暖如春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