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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灯昏黄的光晕在帐篷壁上摇曳，将桑桑僵坐的身影拉得细长而扭曲。她侧卧在铺位上，后背的钝痛如同附骨之蛆，时刻提醒着雪洞中的惊魂和营帐里的屈辱。然而，此刻，所有的疼痛和纷乱心绪都被一股冰冷的恐惧死死攫住，冻结了她的呼吸和心跳。
她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死死地钉在小窝里沉睡的嘟嘟身上。
更准确地说，是钉在它那对小小的、的猫耳朵尖上。
昏黄的灯光下，那抹极其细微的、如同霜雪般纯净的银白色光泽，不仅没有随着嘟嘟的沉睡而消退，反而……更加清晰了！
那光泽如同最上等的寒玉，边缘带着一种非自然的锐利感，冰冷地镶嵌在橘色绒毛的边缘。灯光落在上面，竟折射出极其微弱的、如同冰晶碎裂般的细碎冷光！这绝非自然毛色应有的温润！这冰冷、锐利、带着一丝金属质感的银白，与她记忆中那只盘踞如山的巨大白虎额间流淌的、象征力量与威严的冰冷银辉……如出一辙！
一股寒气从桑桑的脚底板首冲头顶，瞬间蔓延至西肢百骸！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指尖的冰凉和微微的颤抖。
不是残留！绝不是巨大化后力量逸散的痕迹那么简单！
这诡异的银白光泽……它在生长！它在变得……更明显！
一个冰冷而恐怖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缠绕上她的心脏，勒得她几乎窒息——雪洞之中，那场以她之血为引、混合蜂蜡药膏、强行连接两人的……被她称为“契约”的诡异举动……难道……真的在嘟嘟身上……留下了某种不可逆转的……烙印？！
这念头带来的恐慌是如此巨大，以至于桑桑甚至忘记了手腕的刺痛和后背的钝痛。她猛地坐起身，动作牵扯到伤处，痛得她倒抽一口冷气，但她全然不顾。她几乎是扑到小窝旁，颤抖着伸出手指，想要再次确认那抹银白。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冷的银白光泽时——
嘟嘟在睡梦中似乎被惊扰了。它极其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小小的身体，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而痛苦的呜咽。更让桑桑心胆俱裂的是，随着小家伙身体的扭动，那对小小的耳朵尖上，那抹银白光泽……竟然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如同寒夜里遥远的星子，冰冷而短暂地亮起，又迅速归于沉寂。
「……冷……好冷……墨墨……痛痛……」一个细弱得如同游丝、带着浓浓痛苦和混乱的意念，如同冰冷的针尖，猝不及防地刺入桑桑的心湖！这意念断断续续，充满了幼兽无法承受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痛苦和一种奇异的……连接感？！
墨墨……痛痛？！
桑桑的手指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灼伤，猛地缩回！她脸色煞白，瞳孔因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而骤然收缩！嘟嘟……它在感知君墨璃的伤痛？！因为……那场“契约”？！
这诡异的连接……竟然……还在持续？！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抱着胳膊，蜷缩在小窝旁冰冷的泥地上，只觉得浑身都在发抖。她该怎么办？这银白的光泽……这诡异的感知连接……会带来什么？会伤害嘟嘟吗？君墨璃……他是否也……
「……桑桑……怕怕……」嘟嘟细弱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恐惧和依赖，再次在她心湖里响起，如同溺水者最后的呼救，将她从冰冷的恐惧中猛地拽回一丝清明。
桑桑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浓重药味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慌！至少……嘟嘟现在需要她！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这一次，避开了那抹冰冷的银白，极其轻柔地抚摸着嘟嘟温暖柔软的背脊，试图传递自己的安抚。
「……不怕……嘟嘟乖……桑桑在……」她在心中一遍遍地重复着，声音带着强装的镇定。
小家伙似乎真的被这温柔的安抚和熟悉的暖意所慰藉，不安的扭动渐渐平息，沉重的呼吸重新变得绵长均匀。那对耳朵尖上的银白光泽，似乎也随着它的平静而收敛了那细微的闪烁，只余下那抹冰冷而刺目的存在。
桑桑抱着膝盖，坐在冰冷的地上，背靠着小窝，彻夜未眠。她的目光如同凝固般，死死地锁在嘟嘟那对带着银白光泽的小耳朵上，心头翻涌着巨大的不安、恐惧和……一丝被命运玩弄的冰冷愤怒。油灯的火苗燃尽，最后一丝光晕熄灭，帐篷陷入彻底的黑暗。唯有那抹冰冷的银白，在绝对的黑暗中，如同幽幽的鬼火，无声地昭示着某种未知的、令人心悸的未来。
……
当第一缕惨淡的天光艰难地刺透帐篷缝隙，驱散部分浓重的黑暗时，桑桑才感到浑身僵硬冰冷，如同在冰窖里冻了一夜。怀中的嘟嘟似乎睡得安稳了些，但那抹银白光泽依旧醒目地停留在它的小耳朵尖上，如同一个冰冷的烙印。
帐外传来营地苏醒的模糊声响，锅灶的碰撞声，士兵操练的号子，还有……赵铁牛那刻意压低了却依旧如同闷雷般的大嗓门，正隔着帐帘跟谁说着话。
桑桑麻木地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冻僵的身体。后背的钝痛和手腕的刺痛提醒着她昨日的狼狈。她走到放置清水的小木桶旁，用冰冷的清水用力拍打着脸颊，试图驱散彻夜未眠的疲惫和心中的阴霾。冰冷的水珠顺着脸颊滑落，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
她看着水中倒影里自己苍白憔悴的脸和眼底浓重的阴影，又看看小窝里依旧沉睡、耳朵尖带着诡异银白的嘟嘟，心头沉甸甸的。她需要出去透透气，需要离开这弥漫着药味和冰冷银光的帐篷。
她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素色外衫，遮住了手腕的绷带，又仔细地替嘟嘟掖好小窝的边角，才掀开帐帘走了出去。
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雪沫扑面而来，带着营地特有的烟火气和马粪味。桑桑下意识地裹紧了衣服，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营地中央的景象吸引。
那座巨大的“圣虎行辕”——那个由粗大原木和厚重帆布搭建的棚子——旁边，气氛再次紧张而……滑稽。
巨大白虎（或者说，是暂时恢复的巨大形态的嘟嘟？）依旧慵懒地侧卧在棚子入口外的空地上，庞大的身躯如同一座沉睡的雪山。琥珀色的巨大眼睛半眯着，带着初醒的茫然。而此刻，它那根粗壮如钢鞭的巨大尾巴，正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态，再次……缠绕在它自己的一条后腿上？！而且缠得比上次更紧、更死！一个巨大的毛球结赫然在目！
赵铁牛正带着几个士兵，手里拿着特制的长杆和巨大的木梳（显然是新做的），满头大汗、小心翼翼地在距离巨兽几丈远的地方比划着，动作幅度小得如同在拆解最精密的机括，脸上写满了“祖宗您老千万别动”的祈求。
“吼呜……”巨大白虎似乎被这轻微的动静吵得更烦了，喉咙里发出低沉而不耐烦的咕噜，巨大的头颅不耐烦地甩动着，琥珀色的兽瞳扫过那些渺小的人类，带着点委屈和暴躁。随着它的烦躁，那根被缠住的后腿更加别扭地蜷曲着。
桑桑看着这一幕，心头那点沉重的阴霾被一种荒诞的无力感冲淡了一丝。她抱着胳膊，站在人群外围，并没有立刻上前。她的目光越过混乱的场面，落在那只巨大白虎琥珀色的巨眼深处——那里，似乎……也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尚未完全褪去的……银白色光泽？！与她记忆中嘟嘟耳尖那抹冰冷银白……隐隐呼应？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而带着明显哭腔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桑桑姑娘！您可算出来了！救命啊！”
桑桑回头，只见阿飞抱着那个修补得歪歪扭扭的鸽笼，雀斑脸上写满了惊恐和绝望，额头上那颗最大的雀斑旁边，赫然多了几道新鲜的血痕！
“苍羽！苍羽它疯了！”阿飞指着远处那个高耸的训雕台，声音带着哭腔，“它……它今天早上不知怎么了，死活不肯下来！我……我举着最好的肉干上去……它……它不但不吃，还……还追着我啄！您看！您看我这脑门儿！”他指着额头的血痕，委屈得快哭了，“铁牛叔踹屁股，雕爷啄脑门儿……我这脸……还能要吗？”
桑桑顺着他的手指望去。高高的训雕台顶端，苍羽那铁灰色的身影如同凝固的雕塑，稳稳地立在那里。暗金的独眼警惕而焦躁地扫视着下方，巨大的翅膀微微张开，翎羽根根竖起，一副如临大敌、随时准备攻击的姿态。最让桑桑心头一跳的是，在清晨的微光下，苍羽那暗金色的眼瞳边缘……似乎也……隐隐约约地……透着一丝极其不明显的……银白色光晕？！
「……傻大个……笨笨……尾巴……又打结……」嘟嘟细弱的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嫌弃和一丝本能的幸灾乐祸，突然在桑桑心湖里响起。「……傻鸟……凶凶……啄人……坏……」
桑桑的心猛地一沉！嘟嘟醒了？而且……它隔着这么远，竟然如此清晰地感知到了巨大白虎的窘境和苍羽的暴躁？这感知范围……远超以往！是那银白光泽带来的？
「……桑桑……去……帮帮……笨大个……梳梳……」嘟嘟细弱的声音带着点小得意和催促，似乎把这当成了好玩的游戏。
桑桑看着巨大白虎那别扭的姿态，看着苍羽在高台上炸毛的凶狠，又看看阿飞额头的新伤和赵铁牛等人的焦头烂额，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这混乱的、荒诞的、被各种诡异变化缠绕的军营日常……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低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沙哑的声音，如同玉石相击，清晰地穿透了营地的喧嚣，落在桑桑耳中：
“桑桑。”
桑桑的身体瞬间僵住！如同被无形的冰线牵引，她猛地转过头——
君墨璃！
他不知何时己站在了赵铁牛营帐的门口。只披着一件玄色的外袍，里面依旧是染血的素白中衣，胸前的绷带隐约可见。墨黑的长发用一根简单的乌木簪松松挽着，几缕碎发垂落在褪去霜色、显得格外温润却依旧苍白的颈侧。他脸色依旧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眉宇间的旧疤在晨光下显得凌厉依旧，但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却如同浸在寒潭中的墨玉，沉静得可怕，里面翻涌的寒冰似乎被强行压制在极深之处。
他的目光，越过混乱的营地中央，越过巨大白虎烦躁的身影，越过士兵们惊惶的脸，极其精准地、不容置疑地……落在了桑桑的脸上。
那眼神里，没有昨日的暴怒杀意，没有雪洞中的震惊狼狈，也没有营帐里那片刻诡异的复杂。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沉静，如同暴风雪过后的冰原，表面平静，其下却蕴藏着足以吞噬一切的寒流。
“过来。”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喧嚣，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两个字，如同冰冷的枷锁，瞬间套在了桑桑的脖颈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