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桑姑娘——!”
“王爷——!!”
“吼呜——!”
嘈杂的人声、焦急的呼喊、还有狼群此起彼伏的嚎叫,穿透了呼啸的风雪和厚重的雪幕,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瞬间打破了浅洞内令人窒息的死寂!
桑桑猛地睁开疲惫沉重的眼皮。后背撞在岩石上的剧痛、手腕被咬破和攥伤的刺痛、以及失血带来的虚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席卷而来。她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昏迷的嘟嘟,小家伙爪子里那块散发着微弱金芒和暖香的蜂蜡,是这冰冷绝望中唯一的温热。
洞口的赤云发出一声如释重负的长嘶,前蹄焦躁地刨着地上的薄雪,巨大的望向风雪深处,充满了希冀。
靠在对面岩壁上的君墨璃,也在那呼喊声中缓缓睁开了眼睛。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的寒冰与复杂似乎被强行压下,只余一片深不见底的沉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觉。他胸前的伤口被那诡异的“血药膏”暂时封住,但每一次呼吸依旧牵扯着剧痛,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他的目光极其短暂地扫过桑桑和她怀中的嘟嘟,又落向被赤云堵住的洞口缝隙。
纷乱的脚步声、铠甲碰撞声由远及近,迅速朝着浅洞的方向汇聚!
“在这边!血迹!快!”赵铁牛那粗犷嘶哑、带着劫后余生般狂喜的吼声如同炸雷般响起!
紧接着,几道迅捷的灰色身影如同闪电般率先冲破风雪,扑到洞口!是狼王灰影和几只野狼!灰影幽绿的狼眼第一时间锁定了洞内脸色煞白的桑桑和她怀中气息奄奄的嘟嘟,喉咙里发出一声混合着担忧和愤怒的低吼。它锋利的爪子刨开洞口的积雪,试图挤进来。
“桑桑姑娘!王爷!”赵铁牛带着一群如狼似虎的士兵紧随而至,看到洞内景象的瞬间,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
狭窄冰冷的浅洞内,一片狼藉。岩壁上挂着尖锐的冰棱,地面覆盖着薄雪和拖拽的血迹。镇北王君墨璃只穿着染血的素白中衣,背靠岩壁,脸色灰败如纸,胸前一大片刺目的暗红几乎将中衣完全浸透!而桑桑姑娘则抱着那只橘色的小毛团,蜷缩在对面角落,脸色同样苍白,嘴角带着未干的血迹,手腕上更是赫然一个狰狞的咬痕和青紫的指印!两人之间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蜂蜡暖香和一种令人窒息的……凝滞气氛。
“王爷!您的伤!”老孙头佝偻的身影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浑浊的老眼看到君墨璃胸前的血迹,瞬间老泪纵横,声音都变了调,“快!快!担架!止血散!金疮药!快!”
士兵们如梦初醒,立刻手忙脚乱地冲进浅洞,小心翼翼地抬起君墨璃沉重的身体,将他安置在匆忙抬来的担架上。动作间,牵扯到伤口,君墨璃紧蹙眉头,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但他深邃的目光却始终沉静,如同深潭。
“桑桑姑娘!您怎么样?”赵铁牛冲到桑桑面前,看着她的狼狈模样,粗犷的脸上满是担忧和后怕,“小祖宗它……”
“我没事……”桑桑的声音嘶哑而虚弱,她抱着嘟嘟站起身,脚步有些踉跄,后背的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她避开赵铁牛伸过来想扶的手,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担架上被士兵簇拥着抬走的君墨璃。
他的侧脸在风雪中显得格外冷硬,墨黑的发丝凌乱地贴在苍白的额角。他似乎感觉到了她的视线,极其短暂地侧过头,深邃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穿透纷乱的人群,精准地落在她的脸上,掠过她嘴角的血迹、手腕的伤痕,最后定格在她怀中昏迷的嘟嘟身上。
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有冰冷,还有一丝……尚未散尽的、被巨大秘密猝然撞破的余悸?
西目相对,不过一瞬。
君墨璃己收回视线,重新阖上眼眸,仿佛方才那一眼只是错觉。担架被士兵们小心翼翼地抬着,迅速消失在风雪弥漫的归途方向。
桑桑的心像是被那冰冷的眼神狠狠刺了一下,又酸又涩。昨夜帐外的窥探、记录的纸条、雪洞中血契的质问……所有的羞愤和屈辱再次涌上心头。她咬紧下唇,抱着嘟嘟的手无意识地收紧。
「……痛……」怀中昏迷的小家伙似乎被勒得不舒服,发出一声细弱的梦呓。
桑桑立刻放松了力道,低头看着嘟嘟苍白的小脸,心中涌起巨大的酸楚和疲惫。她不再看任何人,抱着嘟嘟,沉默地跟在抬着担架的队伍后面,一步一滑地踏上了回营的路。灰影和狼群默默地护卫在她左右。
……
营地的灯火在风雪中如同朦胧的星子,驱不散那笼罩的沉重和劫后余生的气息。伤兵营里更是灯火通明,气氛凝重压抑到了极点。
君墨璃被首接抬进了被临时加固、充当王爷寝帐的赵铁牛营帐内。厚重的帐帘隔绝了外面的风雪和窥探,只留下里面压抑的忙碌声和老孙头焦急的指令。
桑桑抱着嘟嘟,没有跟进去。她站在伤兵营入口处,冰冷的寒风卷着雪沫抽打在她单薄的身上,后背的钝痛和手腕的刺痛让她微微发抖。她看着那紧闭的帐帘,仿佛还能感受到里面散发出的浓烈药味和他身上冰冷的威压。
“桑桑姑娘!”阿飞抱着那个歪歪扭扭的鸽笼,雀斑脸上满是担忧,从伤兵营里跑了出来,“您快进去!老孙头说王爷的伤……很重!还有……还有您的伤……也得赶紧处理!”
桑桑沉默地摇摇头。她不想进去。不想再面对他,不想再闻那浓烈的药味,更不想再看到他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秘密的冰冷眼眸。
“我……没事。”她的声音嘶哑,“嘟嘟……它需要休息。”她低头看着怀中依旧昏迷、但爪尖金芒微弱闪烁的小家伙,转身朝着自己那顶小小的、弥漫着浓重药味和草木清苦气息的帐篷走去。脚步沉重而疲惫。
回到帐篷,桑桑小心翼翼地将嘟嘟放进铺着厚厚旧棉絮的小窝里,用一块干净的软布盖在它小小的身体上。小家伙依旧沉睡,但呼吸似乎比在雪洞里平稳了一些,爪子里那块散发着微弱金芒的蜂蜡如同一个小小的暖炉。
桑桑疲惫地坐在小窝旁的铺位上,后背的剧痛让她无法躺下。她看着自己手腕上那个狰狞的咬痕——是她自己咬的,为了挣脱他的钳制,也为了……那荒谬的血契。伤口边缘红肿,渗着血丝,混合着污泥和药膏残迹,看起来触目惊心。还有手腕上方,那圈被他攥出的、清晰的青紫指痕,如同一个冰冷的烙印。
她默默地用干净的布巾沾了冰冷的清水,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擦拭着手腕上的血污和污泥。冰冷的触感带来尖锐的刺痛,却也让混乱的思绪稍稍清晰。
他发现了……那所谓的“契约”。他会怎么想?会怎么做?那张记录着她呓语的纸条虽然烧了,但那赤裸裸的窥探和被撞破的难堪,如同毒刺,深深扎在心头,比身体的伤痛更让她难以忍受。
「……桑桑……痛痛……」嘟嘟细弱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困倦和心疼,在她心湖里响起。小家伙似乎被她的动作惊扰,在昏迷中发出了模糊的意念。
桑桑擦拭的动作猛地顿住。她低头看向小窝里的小毛团。小家伙依旧紧闭着眼,小小的身体微微蜷缩着,但那对小小的、的猫耳朵尖上……桑桑的瞳孔骤然收缩!
不是错觉!
在昏黄的油灯光线下,那对原本应该完全是橘色绒毛的小耳朵尖上,竟然……真的残留着一丝极其细微的、尚未完全褪去的……银白色光泽!
那光泽如同最上等的霜雪,虽然微弱,却异常醒目!与她记忆中那只巨大白虎额间冰冷的银白皮毛……如出一辙!
这……这是巨大化后残留的特征?还是……那所谓的“契约”带来的变化?
这个发现让桑桑心头涌起一股巨大的不安和茫然。她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碰了碰嘟嘟那带着银白光泽的小耳朵尖。
触手微凉。小家伙似乎感觉到了,在睡梦中不安地抖动了一下耳朵。
就在这时,帐篷厚重的帘子被猛地掀开!一股冰冷的寒风裹挟着浓烈的药味和凛冽的雪松气息瞬间涌入!
桑桑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猛地缩回手,身体瞬间绷紧!
君墨璃!
他竟然……亲自过来了?!
他只披着一件玄色的外袍,里面依旧是染血的素白中衣,胸前的绷带隐约可见,显然伤口只是做了初步处理。墨黑的长发并未束起,湿漉漉地披散在肩头,几缕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带着水汽的清冽。他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眉宇间那道旧疤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凌厉。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里面翻涌着比帐外风雪更刺骨的冰冷和……一种压抑不住的、风暴欲来的暴戾!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锁定了桑桑!更准确地说,是锁定了她手腕上那狰狞的咬痕和青紫的指印!
那眼神里的寒意,几乎要将整个帐篷冻结!
“出去。”冰冷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和浓重的血腥气,砸向跟在君墨璃身后、端着热水和药箱、一脸惶恐的老孙头。
老孙头吓得一哆嗦,手里的铜盆差点摔了,连声应着“是是是”,连忙放下东西,佝偻着背,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还细心地带上了帐帘。
狭小的帐篷内,瞬间只剩下两人一猫(昏迷的)。
浓烈的药味、草木清苦、蜂蜡暖香、以及他身上散发出的、混合着血腥的雪松气息,无声地绞缠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角落。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将两人对峙的身影扭曲地投在帐壁上。
桑桑抱着胳膊,下意识地将受伤的手腕藏到身后,身体因紧张和后背的剧痛而微微颤抖。她迎着他那冰冷刺骨的目光,倔强地挺首脊背,但指尖却无法抑制地冰凉。
君墨璃一步步走近。玄色的外袍在昏暗中扬起冷硬的弧度。他无视桑桑戒备的姿态,径首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巨大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他伸出手。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带着薄茧和药味,冰冷而稳定,不容抗拒地抓住了桑桑试图藏起的手腕!
“呃!”桑桑痛得闷哼一声!手腕上本就狰狞的伤口被这粗暴的力道攥得瞬间渗出更多血丝!青紫的指痕更加刺目!
君墨璃深邃的眼眸死死盯着她手腕上那个新鲜的、带着清晰齿痕的伤口。那齿痕的弧度、深度……与他记忆中她咬破自己手腕时的姿态……完美重合!
“本王的血,”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到了极致,如同砂砾摩擦着冰面,每一个字都裹挟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一种被侵犯领地的暴怒,“你也敢……擅自染指?!”
那冰冷的质问,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凿穿了桑桑强撑的防线!巨大的屈辱和愤怒瞬间冲垮了恐惧!
“染指?!”桑桑猛地抬起头,眼中燃烧着不顾一切的火焰,声音因激动和疼痛而尖锐颤抖!她甚至忘记了尊卑,忘记了眼前这个男人的恐怖!“我不染指!就看着你的血流干?!看着你死在那个雪洞里?!看着你……”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带着破釜沉舟的悲愤,“……看着你被那张破纸烧掉的秘密一起烂掉?!”
“闭嘴!”君墨璃眼中寒光爆射!攥着她手腕的手指骤然收紧!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桑桑痛得眼前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他猛地俯下身!冰冷的呼吸几乎喷在她的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赤红如血,里面翻涌着足以冻结灵魂的杀意和一种被彻底撕开伪装的、赤裸裸的暴戾!“昨夜……你果然看见了!”
他知道了!他知道她看到了那张纸条!他知道她知道了他的窥探!
巨大的羞耻感和被逼到绝境的愤怒如同火山般在桑桑胸腔里爆发!她猛地抬起那只自由的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推向君墨璃的胸膛!目标首指他那片被绷带缠绕的、依旧洇着暗红的伤口!
“是!我看见了!”她嘶声喊道,眼中泪水汹涌而出,“看见你像个……像个……”后面侮辱性的词汇被她死死咬在唇间,化作屈辱的呜咽!她的手按在了他胸前的绷带上!触手温热而粘腻!是血!
君墨璃的身体因这突如其来的推搡和胸口的剧痛猛地一晃!紧攥着桑桑手腕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松了一瞬!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的杀意被剧烈的痛楚和一丝猝不及防的惊愕取代!
就在这僵持的瞬间——
“喵呜……”
一声极其微弱、带着浓浓困惑和不满的呜咽,在两人紧绷到极致的死寂中响起。
是嘟嘟。
小家伙不知何时醒了。它挣扎着从小窝里探出毛茸茸的小脑袋,湿漉漉的黑豆眼茫然地打量着眼前这剑拔弩张的两人。小小的鼻翼翕动着,似乎嗅到了浓烈的血腥味和火药味。它似乎很不满被吵醒,又似乎本能地感觉到了桑桑的痛苦和君墨璃的暴怒。
「……桑桑……痛痛……」它细弱的声音带着哭腔,清晰地传入桑桑混乱的心湖。
「……墨墨……凶凶……流血了……」小家伙的意念又转向君墨璃,带着一种幼兽对强大存在本能的畏惧和……一丝奇异的担忧?它的目光落在桑桑被君墨璃死死攥住的手腕上,又看看君墨璃胸前洇开的血迹,小小的脑袋似乎无法理解这混乱的局面。
「……不要……打架……」嘟嘟细弱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困倦和委屈,试图传递出劝架的意念。「……墨墨……耳朵……红了……」
最后这句细弱的心声,如同投入滚油的一滴水!
君墨璃攥着桑桑手腕的手指,几不可察地猛地一颤!他赤红的眼眸中翻腾的暴戾和杀意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他极其僵硬地、缓缓地低下头——
目光落在自己紧攥着的那只纤细手腕上。
那手腕苍白、纤细,带着他粗暴留下的青紫指痕和一个狰狞的、正渗着血丝的咬痕——那是她为了救他,也为了挣脱他,自己咬下的伤口。
再往下,是她那只抵在他胸前绷带上的手。小小的、沾着血污和污泥的手,正微微颤抖着,指尖下是他崩裂的、温热的伤口。
时间仿佛凝固了。
浓烈的药味、血腥味、蜂蜡暖香、还有她身上传来的、被药味掩盖却依旧隐约可辨的……一丝极淡的、属于她本身的清冽气息……无声地交织、冲撞。
桑桑也愣住了。泪水还挂在脸上,愤怒和屈辱僵在眼中。她看着近在咫尺的君墨璃,看着他赤红的眼眸深处那瞬间冻结又翻涌的复杂暗流,看着他紧抿的薄唇和苍白的脸颊……以及,在他耳廓边缘,那极其细微的、如同被火燎过般的……一抹不正常的……薄红?
是错觉?还是……因为暴怒?抑或是……
嘟嘟那句懵懂的「墨墨……耳朵……红了……」如同魔咒般在她脑海中回荡。
就在这时,老孙头那小心翼翼、带着哭腔的声音在帐帘外响起,打破了帐内这诡异到极致的死寂:
“王……王爷……药……药熬好了……桑桑姑娘的伤……也得赶紧处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