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雪沫混着泥土的腥气呛入鼻腔,桑桑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后背撞在岩石上的剧痛,眼前金星乱冒。她挣扎着撑起身体,吐掉嘴里冰冷的泥雪混合物,视线艰难地聚焦。
首先撞入眼帘的,是君墨璃近在咫尺的脸。
他仰躺在厚厚的、被两人滚落压实的雪窝里,墨黑的长发散乱地铺在雪地上,如同盛开的墨莲,被雪沫和泥污沾染。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苍白得如同上好的宣纸,没有一丝血色,薄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首线,唇角却刺目地蜿蜒着一缕鲜红!深邃的眼眸紧闭着,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浓重的阴影,如同垂死的蝶翼。胸膛的起伏微弱而急促,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牵动着紧蹙的剑眉,透出深入骨髓的痛苦。
最刺目的是他胸前!那件素白的中衣,一大片暗红的血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洇开、扩大!如同在雪地上绝望绽放的、触目惊心的红梅!浓重的血腥气混着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和磅礴的药香,霸道地冲入桑桑的鼻腔!
而他的手臂,那只骨节分明、曾握刀劈开毒蛇、也曾摊开掌心递给她木梳、此刻却冰冷如铁的手臂,依旧如同烧红的铁箍般,死死地环在她纤细的腰间!力道之大,几乎要勒断她的肋骨,将她整个人死死地按在他冰冷而染血的胸膛上!仿佛在坠落的最后一刻,这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救赎?还是禁锢?
桑桑的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冲击和近在咫尺的浓烈血腥让她几乎窒息!羞耻、愤怒、被窥探的屈辱……所有激烈的情绪在死亡边缘滚过一圈后,被这冰冷而绝望的现实彻底冻结!只剩下一种尖锐的、冰冷的麻木和……一丝被这濒死气息攫住的、难以言喻的恐慌!
她几乎是凭着本能,用尽全身力气去掰那只死死扣在她腰间的手臂!
“放开!”嘶哑的声音从她咬破的唇间挤出,带着颤抖和不顾一切的挣扎!
然而,那手臂如同铸死的钢筋,纹丝不动!昏迷中的君墨璃,仿佛将所有的生命力和最后一丝意志都灌注在了这禁锢之中!
“吼呜——!!!”
一声充满狂暴和痛苦、却又带着一丝茫然和寻找意味的虎啸,如同闷雷般从陡坡上方传来!巨大的白色身影在风雪弥漫的坡顶若隐若现,琥珀色的巨眼穿透雪幕,死死锁定了下方雪窝中纠缠的两人!
是嘟嘟!或者说,是那只失控的巨大白虎!它似乎被方才的坠落和混乱暂时阻隔,此刻正烦躁地在坡顶徘徊,巨大的爪子刨起大片的积雪!
不能留在这里!它会冲下来的!它会……杀了他们!
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所有!桑桑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厉色!她不再试图掰开那铁箍般的手臂,而是猛地低下头!
狠狠一口咬在了君墨璃紧箍着她腰肢的手腕上!
牙齿穿透皮肉!温热的、带着铁锈味的液体瞬间溢满口腔!
“呃……”昏迷中的君墨璃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痛苦、如同濒死野兽般的闷哼!紧蹙的眉头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那如同铁铸般的手臂,终于因为这剧痛的刺激而猛地一松!
桑桑立刻如同滑溜的鱼儿般,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从他冰冷的怀抱中挣脱出来!翻滚到旁边的雪地上,剧烈地喘息着。
她顾不上抹去嘴角的血迹(不知是她的还是他的),也顾不上后背撕裂般的剧痛,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视着周围的环境!
陡坡下方是一片相对平坦的谷地,覆盖着厚厚的积雪。狂风吹卷着雪沫,能见度极低。左侧不远处,一片嶙峋的黑色山岩在风雪中若隐若现!其中一块巨大的岩石下方,似乎……有一个凹陷的黑影?!
山洞?!
桑桑的心脏狂跳!她挣扎着爬起来,踉跄着扑到君墨璃身边。他胸前的血迹己经染红了大片积雪,脸色灰败,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起来!”桑桑的声音嘶哑而急切,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她抓住他冰冷的手臂,试图将他沉重的身体拖起来。
然而,她自己的力量在重伤和严寒下也所剩无几!君墨璃的身体如同沉重的山石,纹丝不动!
坡顶上,巨大白虎那沉重的脚步声和充满威胁的低吼声越来越近!它似乎正在寻找下坡的路径!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桑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咴——!”
一声熟悉而充满灵性的马嘶在风雪中响起!
一道赤红的身影如同燃烧的流星,猛地从斜刺里冲了出来!是赤云!它漂亮的鬃毛上沾满了雪沫和泥污,前腿似乎受了伤,奔跑时有些瘸拐,但那双巨大的中却闪烁着焦急和忠诚的光芒!它竟挣脱了混乱,一路寻了过来!
赤云冲到两人身边,毫不犹豫地屈下前腿,用宽阔而温热的马身拱了拱昏迷的君墨璃,又焦急地用鼻子蹭了蹭桑桑的手臂,发出催促般的低鸣!
桑桑瞬间明白了它的意图!她眼中爆发出希望的光芒!
“帮我!”她嘶声对赤云喊道,也不知它能否听懂。她再次抓住君墨璃的手臂,用尽全身力气向上拖拽!
赤云似乎真的听懂了!它发出一声低沉的嘶鸣,强壮的马颈猛地用力,配合着桑桑的拖拽,竟硬生生地将君墨璃沉重的身体从雪窝里半拖半拱了起来!
一人一马,在漫天风雪和巨大白虎步步紧逼的死亡阴影下,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桑桑拖着君墨璃,赤云用身体拱着、支撑着,艰难地、一步一步地朝着左侧那片嶙峋山岩下的凹陷黑影挪去!
每一步都踩在深及小腿的积雪里,留下深深的、带着血迹的脚印!桑桑的后背痛得如同被撕裂,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赤云的伤腿在雪地里拖行,留下蜿蜒的血痕。
“吼——!!!”
陡坡上方,巨大的白虎似乎终于找到了下坡的路径,发出一声震天的咆哮,庞大的身躯带着排山倒海般的气势,朝着下方猛扑下来!积雪和碎石如同瀑布般滚落!
快!再快一点!
桑桑眼中只剩下那个越来越近的岩石凹陷!那可能是唯一的生机!
就在巨大白虎那如同磨盘般的巨爪即将踏上他们方才滚落的雪窝的瞬间!
桑桑和赤云终于连拖带拽,将昏迷不醒的君墨璃,一头撞进了那片嶙峋山岩下的凹陷里!
轰隆——!!!
巨大的虎爪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狠狠拍在雪窝之上!积雪和冻土如同爆炸般冲天而起!留下一个巨大的深坑!飞溅的雪块和碎石如同冰雹般砸在洞口边缘!
凹陷处并不深,更像是一个巨大的岩石形成的天然浅洞,勉强能容纳两三人蜷缩。洞内空间狭小,地面是冰冷的岩石,覆盖着一层薄雪。洞顶垂下尖锐的冰棱,散发着森森寒气。
桑桑和赤云将君墨璃沉重的身体拖进洞内最深处,自己也在地,靠在冰冷的岩壁上,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如同破旧的风箱。赤云堵在洞口,警惕地竖起耳朵,打着响鼻,前腿的伤口还在渗血,滴落在雪地上,晕开小小的红梅。
洞外,巨大白虎那充满愤怒和狂暴的咆哮声震耳欲聋!它似乎因失去了目标而更加狂躁,巨大的爪子疯狂地拍打着洞口的岩石,发出沉闷的巨响!碎石簌簌落下!整个浅洞都在微微震动!
“吼——!!!”
每一次拍击都如同重锤砸在桑桑的心口!她看着洞口被赤云庞大身躯堵住的缝隙外,那若隐若现的巨大白色身影和琥珀色巨眼中燃烧的狂暴,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洞口堆积的积雪和岩石能抵挡多久?
赤云焦躁地在狭窄的洞口内踏着蹄子,发出低沉的嘶鸣,巨大的死死盯着外面那只恐怖的巨兽,随时准备用身体去阻挡可能的冲击。
“嘟嘟……停下……求你了……”桑桑在心中无声地呐喊,声音充满了绝望和哀求。然而,回应她的只有洞外更加狂暴的拍击和充满痛苦混乱的咆哮!
「……痛……好吵……好黑……桑桑……墨墨……在哪里……」混乱而痛苦的意念碎片如同尖针,狠狠刺入桑桑的心脏!巨大白虎的狂暴攻击并非完全针对他们,更像是它体内力量失控和巨大痛苦无处发泄的疯狂宣泄!
桑桑的心揪紧了!看着洞外那疯狂攻击岩石的巨大身影,看着它琥珀色巨眼中深藏的、属于嘟嘟的无助和痛苦,一股巨大的酸楚和无力感瞬间攫住了她。她该怎么办?她能怎么办?
就在这时,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在身旁响起!
桑桑猛地转头!
只见昏迷的君墨璃身体剧烈地痉挛了一下!更多的鲜血从他紧抿的唇角涌出,染红了散落在雪地上的墨发!他胸前的血迹己经扩大到了惊人的范围,素白的中衣几乎被完全染透!那浓重的血腥味在狭小的空间内弥漫,几乎令人作呕!
他的生命正在飞速流逝!
桑桑的瞳孔骤然收缩!所有对洞外巨大白虎的恐惧、对昨夜偷窥记录的羞愤,在这一刻被眼前这濒死的景象彻底冲垮!一股冰冷的、尖锐的恐慌如同毒蛇般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比死亡更可怕的,是眼睁睁看着他在自己面前死去!
不!不能让他死!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般劈开了她所有的混乱和麻木!她几乎是扑到了君墨璃身边!
“君墨璃!醒醒!你不能死!”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和不顾一切的嘶哑,颤抖的手指用力拍打着他冰冷的脸颊。
没有任何回应。他的呼吸更加微弱,胸膛的起伏几乎难以察觉。失血过多和重伤己经将他推到了死亡的边缘。
药!蜂蜡!只有那蕴含磅礴生机的蜂蜡药膏能救他!
桑桑的目光如同疯了一般扫视着狭小的洞穴!没有!什么都没有!他们仓皇逃命,所有的药物都留在了营地!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她淹没!她看着君墨璃灰败的脸,看着他胸前那片刺目的暗红,身体因为恐惧和无力而剧烈地颤抖起来。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无意间落在了自己刚才因拖拽他而染满鲜血和污泥的双手上!
她的指尖……还残留着……昨夜调配新蜂蜡药膏时……沾染的……深褐色药膏残迹!虽然己经被血污和污泥覆盖,但那点极其微弱的、属于黑风峡原始蜂蜡的磅礴生机气息……似乎……还在?!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荒谬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她的脑海!
蜂蜡!药膏!生机!血液!
她的血……昨夜融合了圣化蜂蜡力量的药膏残迹……他的血……
契约!百兽契约!以血为媒!
桑桑的眼中瞬间爆发出不顾一切的光芒!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她不知道这有没有用!但她必须试试!这是唯一的希望!
她不再犹豫!猛地低下头,张开嘴,狠狠咬破了自己的左手手腕!
“唔!”尖锐的剧痛让她闷哼一声!温热的、带着自身生命气息的血液瞬间涌出!
她不顾疼痛,立刻用沾满血污和药膏残迹的右手手指,狠狠地、用力地按压在自己左手腕的伤口上!让新鲜的血液与那些深褐色的药膏残迹彻底混合、交融!
指尖传来一阵奇异的、温热的麻痒感!仿佛那点残存的蜂蜡力量被她的血液唤醒!
然后,在赤云焦躁的嘶鸣和洞外巨大白虎狂暴的拍击声中,桑桑颤抖着、沾满了混合着自己血液与蜂蜡药膏的右手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决绝,狠狠地、按在了君墨璃胸前那不断洇出暗红鲜血的伤口之上!
指尖触碰到的皮肉冰冷而粘腻!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就在她的指尖按上那狰狞伤口的瞬间——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如同电流般的奇异震颤感,顺着桑桑的指尖猛地传递开来!瞬间席卷了她的全身,也传递到了君墨璃冰冷的身体上!
她手腕上那个被咬破的伤口,以及君墨璃胸前那个不断涌血的伤口,同时传来一阵尖锐而奇异的灼热感!仿佛有无形的丝线,正通过这血液与药膏的混合媒介,在两人之间疯狂地连接、缠绕!
一股微弱却磅礴的、带着原始草木气息和蜂蜜甘醇的生机暖流,如同投入冰湖的火种,顺着桑桑的指尖,顺着那血液交融的媒介,猛地涌入了君墨璃冰冷而濒死的身体!
“呃啊——!!!”
昏迷中的君墨璃身体猛地弓起!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至极、又仿佛带着巨大解脱般的嘶吼!紧闭的双眸骤然睁开!
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不再赤红,却布满了震惊到极致的茫然和难以置信!如同寒渊最深处的坚冰被瞬间投入了熔炉!他死死地盯着近在咫尺、脸色苍白如纸、眼中却燃烧着不顾一切火焰的桑桑!目光在她沾满血污的手指、她手腕上狰狞的咬痕、以及自己胸前那被按住的、传来奇异灼热感的伤口之间来回逡巡!
洞外,巨大白虎那狂暴的拍击声和充满痛苦的咆哮声,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骤然停止!
整个风雪肆虐的山谷,陷入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