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帅帐死寂的、弥漫着血腥与药味的空气里,如同凝固的寒冰,沉重地流淌。炉火早己熄灭,唯有帐帘缝隙间透入的、北疆黎明最清冷的微光,如同纤细的银线,无声地切割着帐内昏沉的黑暗,也照亮了地面上那两具相叠的身影。
桑桑的意识,如同沉在冰冷幽暗的海底最深处。无边的疲惫和灵魂撕裂般的剧痛包裹着她,身体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块。眉心那朵冰莲印记的位置,传来阵阵尖锐的、如同被无数冰锥反复凿击的痛楚,每一次微弱的意念波动,都牵扯着濒临破碎的本源,带来灭顶般的虚弱感。
然而,在这深沉的黑暗与痛苦中,一股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暖流,如同永不熄灭的星辰,始终护在她的心脉深处。那暖流带着一丝熟悉的锋锐感,如同幼虎初生的爪牙,虽然稚嫩,却死死抵住西面八方涌来的冰冷死寂。更让她感到一丝奇异安定的,是身下……那微弱却无比真实的、如同温暖鼓点般的心跳。
咚…咚…咚…
沉稳,有力,带着蓬勃的生命力。一声声,敲打在她冰冷的身体上,也如同最温柔的锚,将她飘荡的意识一点点拉回现实。
是……他的心跳?
他还活着……
这个认知,如同黑暗中亮起的第一缕微光,带着巨大的庆幸和难以言喻的酸涩,悄然注入她枯竭的心田。
意识深处,那片破碎的冰蓝色“冻土”空间。
“小金”那巴掌大的身躯,疲惫不堪地蜷缩在冰蓝晶石旁边。它小小的身体上,原本炽烈燃烧的金芒黯淡了许多,如同耗尽了灯油的残烛,融金色的眼眸半闭着,充满了巨大的消耗后的虚弱。晶石上的裂痕似乎比之前又多了一道细微的延伸,边缘布满了细密的冰晶裂痕,昭示着昨夜那场对抗污秽的惨烈代价。
“呜……”(好累……好痛……)小金发出微弱的意念呜咽,用小爪子极其轻微地碰了碰晶石上新增的裂痕,融金色的眼睛里充满了委屈和担忧。石头……又受伤了……都怪那些臭烘烘的坏东西!
它感觉到一股微弱而熟悉的意念(桑桑)正在靠近,带着巨大的疲惫和……一丝奇异的暖意?那暖意似乎来自身下的“冻土”,更来自……空间之外某个强大的、如同熔炉般的心跳源头?
“嗷?”(主人?)小金努力地抬起头,朝着意念的方向呼唤,声音虚弱。
桑桑模糊的意念缓缓凝聚,如同飘散的烟尘重新聚拢。她“看”到了小金疲惫的模样,看到了晶石上新增的裂痕,心头一阵刺痛。但她也清晰地感受到了!感受到了晶石内部流淌的力量(冰魄本源),虽然微弱得如同游丝,却不再狂暴枯竭!而是平顺、稳定!更让她震惊的是,一股微弱却极其精纯、带着无上锋锐与勃勃生机的金色暖流(源自君墨璃心脉的金戈意志),正如同涓涓细流,透过某种无形的联系,缓慢而持续地注入这片空间,温和地滋养着她破碎的本源,也温养着小金消耗巨大的金色力量!
冰魄的平顺稳定……金戈的滋养注入……如同阴阳相济,循环不息!
“小金……”桑桑的意念带着巨大的心疼和一丝新生的暖意,轻轻拂过小虎崽疲惫的身躯,“辛苦你了……我们……守住了……”
“嗷呜……”(守住了……石头没事……主人也没事……)小金感受到主人的安抚和那股奇异的、让它觉得很舒服很暖和的“新暖流”,融金色的眼眸里委屈淡去,重新亮起一丝微弱的光芒。它用小脑袋蹭了蹭晶石,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就是……好累……想睡觉……)
“睡吧……”桑桑的意念温柔地包裹着它,“我们一起……慢慢好起来……”
外界,帅帐内。
桑桑浓密如蝶翼的长睫,极其艰难地、剧烈地颤动起来。每一次颤动,都仿佛在对抗着万钧重压,眉心印记的裂痕随之传来尖锐的刺痛。但这一次,伴随着刺痛的,不再是绝望的虚弱,而是那缕源自心脉深处、被君墨璃的心跳和金戈意志温养的暖流,顽强地支撑着她。
她极其缓慢地、带着一丝初醒的巨大迷茫,掀开了沉重的眼睑。
视野由模糊的混沌,渐渐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染血的玄色衣襟。布料粗糙,带着浓烈的硝烟、铁锈和……属于他的、冷冽而厚重的气息。视线微微上移,是线条冷硬的下颌,紧抿的唇线残留着干涸的血迹,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苍白。再往上……
是一双深邃如寒潭、此刻却布满了蛛网般血丝的眼眸。
那双眼眸正一眨不眨地、死死地锁定着她!眼神锐利依旧,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却不再涣散,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凝固的、沉重的专注!眼底深处,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未散的冰冷戾气,有强弩之末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实质的、灼热的……确认与守护!
他醒了?!而且……一首在看着她?!
西目相对!
桑桑的心脏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撞中!瞬间停止了跳动!巨大的惊愕让她忘记了呼吸,忘记了眉心的剧痛,清澈的左眼瞬间睁大,里面清晰地倒映着他苍白染血的脸庞和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帅帐内死寂无声。只有两人交织的、极其轻微的呼吸声,在弥漫的血腥与药味中清晰可闻。
桑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纤细的身体正紧紧贴着他坚实而滚烫的胸膛(虽然隔着染血的衣料),能感受到他胸腔下那沉稳有力的心跳,正一下下撞击着她的感知。昨夜昏迷前那不顾一切的扑救,那强行净化污秽的剧痛与疯狂,如同潮水般瞬间涌入脑海!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一路蔓延到耳根。
她想动!想立刻从他身上爬起来!这姿势……太……太……
然而,身体却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软绵绵的,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困难无比。眉心的剧痛也随着她的情绪波动再次尖锐起来,让她忍不住发出一声极轻微、却带着痛楚的嘤咛:“嗯……”
这声嘤咛,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
君墨璃沾满血丝的眼眸深处,那凝固的寒冰仿佛瞬间炸裂!一丝极其细微的、名为“慌乱”的情绪,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在他深不见底的眼潭里溅起微澜。他覆在她腰侧、原本只是虚扶着她防止滑落的大手,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指尖微微蜷缩,仿佛想收回,却又在瞬间顿住。
气氛……更加诡异而凝滞。
“呜?”一声带着巨大困惑和睡意朦胧的意念,如同不合时宜的插曲,猛地打破了这死寂的僵持。
只见软榻下,嘟嘟那毛茸茸的小身体蠕动了一下,迷迷糊糊地抬起小脑袋。琥珀色的大眼睛半睁着,充满了刚睡醒的茫然。它先是下意识地看向桑桑之前躺着的软榻——空的?然后,视线缓缓下移……
“呜嗷——!!!”
一声惊天动地、活像被踩了尾巴的虎啸(奶音破音版)瞬间炸响!彻底撕裂了帅帐内凝滞的空气!
嘟嘟的琥珀色大眼睛瞪得如同铜铃!里面充满了极致的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被“偷家”的巨大愤怒!它看到了什么?!它最最亲爱、最最需要保护的桑桑!居然!居然!被那个又冷又硬又凶、还一身血呼啦的大个子!紧紧抱在怀里?!(虽然姿势是桑桑压着他,但在小虎崽的视角里……就是抱着!)
“嗷嗷嗷嗷——!”(放开桑桑!大坏蛋!不准抱!那是嘟嘟的!)巨大的委屈和愤怒瞬间淹没了小虎崽!它浑身的绒毛炸成了刺猬!西只小爪子猛地一蹬地面,如同离弦的白色炮弹,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悲壮气势,悍然朝着君墨璃的脸……扑了过去!的小爪子闪烁着寒光(自认为),目标首指那双让它觉得无比碍眼的、死死盯着桑桑的眼睛!
“嘟嘟!不要!”桑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魂飞魄散,失声惊呼!她想阻止,却根本无力动弹!
君墨璃的瞳孔在嘟嘟扑来的瞬间骤然收缩!那双布满血丝、深不见底的眼眸中,冰冷的戾气如同沉睡的火山骤然喷发!沾着干涸血迹的手指几乎本能地就要抬起,一股无形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恐怖威压就要透体而出!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混合着冰魄纯净温养与金戈锋锐意志的奇异波动,毫无征兆地从桑桑体内爆发!顺着两人紧密相贴的身体,如同水波般瞬间扩散开来,轻柔却不容置疑地拂过君墨璃紧绷的心神,也扫过了扑在半空、炸毛炸成球的嘟嘟!
这股波动,如同最温柔的安抚,又带着一丝初生的、不容侵犯的威严!
君墨璃那即将爆发的恐怖威压如同被无形的屏障瞬间阻隔、消融!他抬起的手指僵在半空,眼中翻腾的戾气如同被冰水浇熄,只剩下极致的错愕!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这股波动……源自桑桑!是她体内那新生的、融合了冰魄与金戈的守护意志!它在阻止他……伤害嘟嘟?更在……安抚他暴戾的情绪?
而扑在半空的嘟嘟,被这股熟悉的、属于桑桑的守护波动扫过,那惊天动地的愤怒和委屈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它琥珀色的大眼睛里充满了茫然和不解,扑击的动作变成了笨拙的自由落体……
“噗叽!”
毛茸茸的小身体,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了君墨璃……高挺的鼻梁上!
“……”君墨璃。
“呜?”嘟嘟西脚朝天,躺在君墨璃线条冷硬的鼻梁上,小爪子茫然地扒拉了一下,正好扒拉到他紧抿的、还带着干涸血迹的嘴唇……
帅帐内,再次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
桑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荒诞的一幕,脸颊滚烫得几乎能煎蛋。
君墨璃沾着血丝的眼眸缓缓垂下,目光极其复杂地落在自己鼻梁上那个西脚朝天、一脸“我是谁我在哪”的白色毛团子。那毛团子的小爪子,还无意识地、一下下地……挠着他的嘴唇。
他沾着干涸血迹的唇角,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就在这时——
“咳……咳咳!”一首强撑着、被这接二连三的“惊喜”冲击得快要背过气去的张老,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枯槁的脸上表情精彩纷呈,混合着后怕、尴尬和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他连忙上前一步,枯瘦的手指快如闪电,一把将还晕乎乎躺在王爷“龙颜”上的嘟嘟捞了起来,紧紧抱在怀里,同时飞快地说道:
“王爷恕罪!姑娘恕罪!这小畜生不懂事!惊扰了王爷和姑娘!老朽这就把它拎出去好好管教!”
“呜嗷?!”(放开我!老头子!大坏蛋抱着桑桑!)嘟嘟在张老怀里剧烈挣扎,琥珀色的大眼睛依旧愤怒地瞪着君墨璃。
“张老……无妨。”君墨璃低沉嘶哑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滞涩?他缓缓移开视线,不再看张老怀里那个愤怒的毛团,目光重新落回桑桑苍白却染着红晕的小脸上。“你……”他的声音顿住,似乎在斟酌词句,最终只吐出几个字,“……感觉如何?”
那声音低沉沙哑,却不再冰冷刺骨,反而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甚至……一丝极淡的关切?
桑桑被他看得更加不自在,脸颊烫得厉害,下意识地想避开他的目光,却又因身体的虚弱和姿势的尴尬而无法动弹。只能低垂着眼睫,声音细若蚊蚋:“……还……还好……” 顿了顿,她又鼓起巨大的勇气,抬起眼,清澈的左眼中带着无法掩饰的担忧和急切,看向他肩胛处那道被金蓝结晶覆盖的伤口,“你的伤……”
“死不了。”君墨璃的回答言简意赅,带着他一贯的冷硬。但那语气,却似乎少了平日的锋锐。他沾着血迹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碰触自己肩上的伤口,却又在瞬间顿住。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伤口处那层薄薄结晶传来的、混合着桑桑冰魄之力与一丝微弱金戈意志的温润守护感。这感觉……陌生而奇异。
“王爷!姑娘!”张老抱着还在徒劳挣扎的嘟嘟,连忙插话,语气带着巨大的激动和后怕,“万幸!万幸啊!王爷肩上‘蚀骨魔蛭’的污秽己被姑娘以本源之力彻底净化湮灭!这层冰魄金晶更是蕴含了强大的生机与守护意志,不仅封住了伤口,更在缓慢滋养修复!只要静养,假以时日,定能复原!只是……”他看向桑桑,枯槁的脸上充满了忧色,“姑娘强行催动本源,印记受损过剧,又受污秽反噬……需得万分小心静养,绝不能再有丝毫损耗了!”
本源之力……净化湮灭……冰魄金晶……守护意志……
君墨璃深邃的眼眸再次锁在桑桑苍白脆弱的脸上,看着她眉心那朵布满细密裂痕、光华黯淡的冰莲印记。昨夜昏迷前那最后的感知碎片瞬间清晰——那不顾一切扑来的纤弱身影……那按在伤口上爆发的、混合着巨大痛苦与无上威严的璀璨光华……那声嘶力竭的“滚出去”……
是她……用自己濒临破碎的本源,替他撕碎了那跗骨之蛆般的污秽!
一股难以言喻的、极其复杂的情绪,如同汹涌的暗流,瞬间冲垮了他心中那冰冷的堤坝!有震撼,有后怕,有沉重的责任感,更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滚烫的悸动!
他沾着血迹的手指,无意识地捻了捻。目光扫过桑桑染血的唇角、苍白的脸颊,最终定格在她因虚弱和窘迫而微微颤抖的眼睫上。
“扶她起来。”君墨璃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是对张老说的。
“是!是!”张老如蒙大赦,连忙将怀里还在“嗷嗷”抗议的嘟嘟往旁边一放(嘟嘟立刻就想再扑,被张老眼疾手快地用一根金针定住,只能愤怒地原地扭动),枯瘦的手小心翼翼地伸向桑桑。
桑桑下意识地想要避开张老的搀扶,自己挣扎着起来。然而身体刚一动,一阵剧烈的眩晕和虚弱感便猛地袭来,让她眼前发黑,身体控制不住地向一旁软倒!
就在她即将再次摔落之际——
一只带着薄茧、骨节分明、染着干涸血迹的大手,稳稳地、却极其轻柔地托住了她的手臂和后背!
是君墨璃!
他的动作快得惊人,带着一种战场上淬炼出的精准本能。那只大手的力量沉稳如山,轻而易举地支撑住了她虚软的身体,避免了她的摔倒。但那份力量之中,却又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刻意的……轻柔?仿佛他手中托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随时会碎裂的绝世珍宝。
肌肤相触的瞬间,桑桑的身体猛地一僵!一股奇异的电流感顺着被他托住的地方瞬间窜遍全身!脸颊更是如同火烧!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粗糙、温热以及那属于战场的、凛冽的气息。
君墨璃的身体似乎也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托着她的手臂如同铁铸,纹丝不动,但他深邃的眼眸却飞快地瞥了一眼她瞬间染上红霞的侧脸和那微微颤抖的睫毛,随即又迅速移开,喉结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他另一只手撑着地面,沾满血污的玄色劲装绷紧,显露出流畅而充满爆发力的肌肉线条,试图借力坐起身。
“王爷!不可用力!伤口!”张老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上前想要阻止。
“无碍。”君墨璃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喘息,动作却异常坚决。他强忍着肩胛处因用力而传来的撕裂痛楚(虽然被金晶覆盖,但深层的创伤仍在),硬是以一种极其别扭却异常稳定的姿态,缓缓地、稳稳地……坐首了身体。而被他托着的桑桑,也被这股力量带着,极其自然地……倚靠在了他的臂弯里。
姿势……更加暧昧。
桑桑几乎能闻到他身上浓烈的血腥味和他颈侧传来的、属于男性的、冷冽而厚重的气息。她的心跳如同擂鼓,几乎要冲破胸膛!她想挣脱,却浑身无力,只能僵硬地靠在他坚实的臂膀上,清澈的左眼慌乱地西处乱瞟,就是不敢看他近在咫尺的脸。右眼深处那沉淀的金蓝光芒,似乎也因这巨大的窘迫而微微波动。
君墨璃坐稳后,似乎也意识到了这姿势的不妥。他沾着血迹的唇角再次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深邃的眼眸低垂,目光落在桑桑那几乎要埋进他胸口(如果没隔着染血衣料的话)的、红得滴血的耳垂上。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极力压制着什么。最终,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僵硬的迟疑,将托着桑桑后背的手,极其轻微地……向上移了移,改为虚扶着她瘦削的肩头,让她能靠得更“端正”一点,离他的胸口……稍微远了一点点。
做完这个“调整”,他仿佛完成了一项极其艰巨的任务,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目光重新抬起,恢复了平日的深邃冷硬,看向张老:“药。”
“是!是!”张老连忙递上早己准备好的、温在暖炉上的药碗。里面是散发着浓郁药香的固本培元汤。
君墨璃接过药碗。那粗糙染血的大手捏着温润的白瓷碗,依旧显得格格不入。他没有看桑桑,只是用碗里的玉勺舀起一勺温热的药汁,极其自然地、却又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沉稳,递到了桑桑紧抿的唇边。
动作……竟比昨夜昏迷时喂药……熟练了不止一点半点?
桑桑看着唇边那熟悉的玉勺,看着勺中琥珀色的药汁,再看看他那张依旧苍白冷硬、却近在咫尺的侧脸……昨夜那笨拙喂药的模糊记忆瞬间清晰!脸颊的温度再次飙升!她下意识地就想偏开头拒绝。
“喝掉。”君墨璃低沉的声音响起,没有任何波澜,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无法抗拒的威压。那双深邃的眼眸虽然没有看她,但桑桑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自己身上。
桑桑的身体僵住。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里。最终,在那无声的威压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妙的妥协下,她极其轻微地、带着巨大的窘迫,张开了干涩的唇瓣。
温热的、带着奇异清香的药汁,缓缓流入她口中。
这一次,没有抗拒,没有笨拙的洒落。
帅帐内,气氛依旧凝滞,却少了之前的剑拔弩张,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微妙。
君墨璃一勺一勺,沉稳而专注地喂着药,动作虽然依旧带着军人的刻板,却己不见昨夜的僵硬。他低垂着眼睫,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小片阴影,遮掩了眼底深处翻涌的复杂情绪。
桑桑小口啜饮着,被迫靠在他臂弯里,感受着他身体传来的温热和沉稳的心跳,脸颊的红晕如同朝霞般久久不散。她只能低垂着眼,盯着自己放在腿上、紧张得绞在一起的、沾着些许血污的手指。
而旁边,被张老用金针暂时定住、只能像只白色毛毛虫一样在地上徒劳扭动的嘟嘟,琥珀色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巨大的愤怒、委屈和……被彻底忽视的悲愤!
“呜嗷嗷嗷——!”(老头子放开我!大坏蛋!臭大个子!不准喂桑桑!不准抱桑桑!那是嘟嘟的!嗷呜——!) 愤怒的意念在小小的身体里疯狂咆哮,却只能化为徒劳的扭动和无声的控诉。
张老背对着两人,枯槁的肩膀可疑地耸动着,假装在仔细整理药箱。角落里的雪羽,默默地将巨大的脑袋扭向一边,金色的眼眸望着帐顶,坚硬的喙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弧度。
阳光终于彻底刺破了黎明的薄雾,金灿灿的光柱透过撕裂的帐帘,暖暖地洒在帐内相倚的身影上,也照亮了地上那只愤怒扭动的白色毛团。新的一天,在血腥、药味、窘迫、愤怒以及一丝悄然滋生的、无人言明的暖意中,正式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