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惊梦
故宫文保科技部的修复室里,林知夏的鼻尖几乎要贴上案几上的古卷。
暖黄的射灯在《永乐宫乐舞图》上投下柔和光晕,她右手捏着细如发丝的狼毫笔,左手悬在盛着矿物颜料的瓷碟上方,腕骨因长时间保持同一姿势微微发颤。
“爷爷,这次我一定能补上那处焦痕。”她轻声自语,声线混着修复室特有的潮湿木料气息。
三年前祖父临终前攥着她的手,喉间还卡着血沫:“永乐宫那卷...别让它带着残缺见后人。”从那天起,这卷明代绢本重彩便成了她修复台最常打开的画轴。
放大镜下,画卷右下角的焦痕泛着暗褐,像块永远褪不去的伤疤。
林知夏蘸了点新调的赭石,正要往焦痕边缘晕染,笔锋突然顿住——焦痕边缘的朱砂色有些异样。
她凑近细看,原本该是均匀的朱膘色里,竟藏着若隐若现的暗纹,像极了星图里的氐宿三星。
“这是...防篡改的暗纹?”她心跳陡然加快。
祖父曾说过,永乐朝宫廷画师会在重要画作里藏星象暗码,可《永乐宫乐舞图》历代著录都没提过暗纹。
她轻轻抚过暗纹,绢本特有的粗糙触感顺着指腹传来,突然——
刺痛!
像是被烧红的银针扎进,林知夏猛地缩回手,眼前骤然发黑。
修复室的白墙、案上的颜料碟、甚至窗外故宫角楼的飞檐,都在视野里扭曲成模糊的光斑。
她踉跄着抓住桌沿,最后一个念头是:“爷爷说的‘古画有灵’,难道是真的?”
再睁眼时,林知夏正躺在一张雕花拔步床上。
檀香混着潮湿的霉味涌进鼻腔,她撑起身子,发现自己穿着月白缠枝莲纹的明代襦裙,袖口绣着的并蒂莲针脚歪歪扭扭,像是初学女红的人赶工绣的。
“小姐可算醒了!”门帘一掀,扎着双螺髻的小婢女端着药碗冲进来,“方才张妈妈来说,明日便是宫廷画师选拔赛初选,您昨儿个在茶里放了巴豆害林二小姐闹肚子,这会儿二小姐正躺着起不来,老爷夫人让您顶替她去应选呢!”
林知夏脑子“嗡”地炸开。
她抓住婢女的手腕:“你说什么?我是谁?这是哪年?”
婢女被攥得皱眉:“小姐今儿个是怎么了?您是应天府林侍郎家的嫡女林知夏呀!今儿个是永乐三年西月廿八,离初选只剩一日了!”
穿越?!
林知夏强压下翻涌的惊涛,打量起屋子:青砖地上摆着粗陶痰盂,妆台上的胭脂盒漆色剥落,连铜镜都蒙着层薄灰——这哪是侍郎嫡女的闺房?
倒像被苛待的庶女住处。
“小满,我头疼得紧。”她按住太阳穴,“你去给我端点温水,再把案头的画稿拿来。”
小婢女应了声退下。
林知夏立刻翻出案头的画稿:宣纸上画着折枝牡丹,设色倒是工整,可构图西平八稳,没半分灵气。
颜料罐里的石青发了霉,朱砂块边缘磕得缺角——这水平别说宫廷画师,连民间画坊都未必收。“顶替落选的表妹...”她喃喃自语,突然瞥见砚台底下压着张纸条,墨迹未干:“明日初选,若敢暴露身份,林氏满门为你陪葬。”
冷汗顺着脊背滑进衣领。
林知夏捏着纸条的手发颤,目光扫过窗外渐沉的暮色,突然注意到案头的朱砂块。
那是块鸽血般的朱砂,和现代修复室里的矿物颜料几乎一模一样。
她鬼使神差地摸了上去,刚触到冰凉的石面——
烈火。浓烟。
穿龙袍的男人在火中踉跄,金冠歪在鬓边,他对着她伸出手,声音破碎:“救我...救建文帝...”
“砰!”
门被推开的声响惊得林知夏松手,朱砂块“骨碌”滚到地上。
小满端着铜盆进来:“小姐,水来了。您脸色怎么这么白?可是方才撞了邪?”
林知夏弯腰捡起朱砂,掌心还残留着记忆里的灼热。
她望着铜镜里自己陌生的面容,突然笑了——既然穿到这里,总得活下来。
祖父说过,古画修复最要紧的是“顺势而为”,现在这局,她得先保住顶替的身份。
第二日卯时三刻,林知夏跟着张妈妈进了宫廷画院。
初选场设在含章阁,二十几个女考生围坐在案前,笔墨纸砚都是内府新制的。
她刚在最后一排坐下,便听见前头传来嗤笑:“这不是林侍郎家那个连《芥子园画谱》都背不全的草包吗?怎么也来应选?”
林知夏抬眼,说话的是个穿墨绿翟衣的少女,腕间翡翠镯子撞出清响。
她认得这副做派——礼部尚书之女许婉仪,原主记忆里总爱拿她的画稿当众嘲笑。
“都安静。”
穿绯色官服的老者走进来,正是画院掌院学士周尚文。
他扫过众人:“初选题目是‘乐舞图’,限一炷香时间。”
檀香点燃的刹那,林知夏的手指在宣纸上。
现代修复课上,导师曾带她们分析过永乐朝绘画的设色特点:“古人用色重平涂,但现代色彩学里,光影渐变能让画面更立体。”她想起《永乐宫乐舞图》里舞姬的裙裾,那些被焦痕掩盖的细节,此刻在她脑海里无比清晰。
狼毫笔蘸了石青,在裙裾边缘轻轻扫过,又混着藤黄往中间晕染。
她想起在修复室研究过的矿物颜料配比:“石青加藤黄能调出青中带金的光泽,正适合表现丝绸在烛火下的反光。”画到舞姬的脸时,她用钛白提了提眉骨,又在眼下扫了点胭脂——这是现代肖像画里的“微光影”技法,能让人物更生动。
一炷香燃尽时,周尚文的脚步停在了林知夏案前。
他捻着胡须凑近,瞳孔微微收缩:“这...这舞姬的衣袂像是要从纸上飘起来!肌肤竟有透光的质感!”
周围考生挤过来看,倒吸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许婉仪捏着自己的画稿,画里的舞姬还是传统的平涂设色,此刻在林知夏的画前显得呆板至极。她对身旁侍女低语:“这画法从未见于本朝画谱...前朝?”
林知夏耳尖微动,听见“前朝”二字时,后背的冷汗浸透了中衣。
她想起昨夜那团火里的龙袍男子,想起《永乐宫乐舞图》里的星象暗纹,突然明白——这趟穿越,远不止顶替参选这么简单。
“初选入选名单。”周尚文展开名册,目光扫过林知夏时顿了顿,“林知夏...入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