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夏推开通往文保科技部的玻璃门时,后颈还泛着冷汗。
凌晨西点的实验室寂静得能听见通风系统的嗡鸣,她首奔恒温柜,白大褂下摆扫过地面,在瓷砖上拖出细碎的声响。
密码锁的金属按键被按得发烫,当玻璃门“咔嗒”弹开的瞬间,她几乎是扑过去——
《永乐宫乐舞图》右下角的朱砂,比昨日更淡了。
那片本该如凝血般沉郁的红,此刻像被浸了水的胭脂,边缘晕染出薄透的粉。
林知夏的悬在画框上方三厘米处,修复师特有的微颤从指节窜到心口。
她记得三天前用分光测色仪记录过色值,CIELAB表上的a值(红色饱和度)是38.7,可现在——“叮”的一声,手机屏幕亮起,是她凌晨离开现代前设的闹钟。
林知夏猛地抽回手,转身抓起桌上的笔记本电脑。
鼠标滚轮飞转,光谱分析图在屏幕上展开成一片斑斓的波峰波谷。
青绿颜料的峰位本该在490纳米(蓝绿)和510纳米(黄绿)处稳定重叠,此刻却在505纳米处多出一道极细的凸起,像根扎进数据里的针。
“有人动过这幅画。”她对着空气轻声说,喉结滚动。
祖父临终前的话突然撞进脑海——“林家守的不是画,是人”,可现在被改动的,分明是画本身。
手机在掌心震动,韩婧的来电显示跳出来时,林知夏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按下接听键:“韩姐,能帮我做X射线荧光光谱扫描吗?就现在。”
“小夏?”电话那头传来翻找钥匙的响动,“你确定?设备科说X射线荧光光谱仪今天晨检,我得绕过预约系统……”
“确定。”林知夏的掐进掌心,“颜料配比不对,可能涉及文物篡改。”
十分钟后,实验室的顶灯突然暗了一瞬。
林知夏抬头,看见韩婧抱着扫描枪从消防通道冲进来,额发沾着汗珠:“设备科的老周说故障代码是随机生成的,鬼才信。”她把扫描枪往桌上一放,金属外壳撞出轻响,“你说的位置?”
X射线荧光光谱仪的蓝色激光在画纸上游走时,林知夏数着自己的心跳。
第一遍扫描结束,显示屏上只有常规的铅白、青金石、赭石峰。
第二遍扫到右下角时,韩婧突然“咦”了一声。
“等等。”她按下暂停键,放大局部图谱,“这里有层叠加的光谱——”划过屏幕上若隐若现的淡紫色波峰,“像是有机染料,但覆盖在矿物颜料下面。”
林知夏的呼吸骤然急促。
她想起古代地道里摸到的朱砂颗粒,粗糙感与这幅画如出一辙。
“继续。”她的声音发颤,“扫全图。”
扫描进度条爬到87%时,实验室的门禁“滴”地响了。
韩婧手一抖,扫描枪差点砸在画框上。
林知夏迅速扯过白大褂盖住显示屏,转身看见保卫科老陈举着强光手电站在门口:“小林啊,大半夜的还在加班?王主任说设备要检修,你们赶紧收拾收拾。”
“就好。”林知夏笑得比哭还难看,看着老陈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才转向韩婧。
后者正盯着扫描结果倒抽冷气——原本空白的绢底上,竟浮现出模糊的星宿图,二十八宿的位置与《永乐宫乐舞图》的乐伎站位严丝合缝。
“我加密发到你邮箱。”韩婧迅速拔掉数据线,“半小时后自动销毁。”她把优盘塞进林知夏手心时,走廊传来脚步声,“快走!”
林知夏攥着优盘冲进楼梯间时,后颈的汗毛突然竖起。
她想起古代地道里陈书砚说的“许婉仪的人”,想起现代实验室突然的设备故障,想起那封匿名警告信——此刻正躺在她办公室的桌上,墨迹未干:“停止深究,否则后果自负。”
栖霞寺后山的密道里,林知夏的还沾着绣线的纤维。
陈书砚生起的篝火映得石壁泛红,他解下外袍搭在她肩头时,她才惊觉自己的手在抖。
“你该先处理伤口。”她指着他臂弯处的血痕,深褐色的污渍浸透了月白里衣。
陈书砚却只是将火折子往石缝里一插,转身去翻靠墙的木箱:“先看这个。”
绣样被摊开在石桌上,建文帝的泪痣在跳跃的火光里忽明忽暗。
林知夏的抚过“林承安”三字,:“我祖父说‘守的是人’,原来这‘人’是……”
“是建文帝。”陈书砚的声音像浸了冰,“我父亲藏了二十年的秘密,原来在林家手里。”他突然抓起绣样往火里送,林知夏本能地扑过去,两人的手在火焰上方交叠,“你疯了?这是唯一的证据!”
“证据?”陈书砚的眼尾青痕被火烤得发红,“你可知永乐帝最恨什么?是‘建文余孽’西个字。若这绣样现世,林氏满门、栖霞寺上下,连你——”他的拇指擦过她被火烤得发烫的手背,“都要被碾成齑粉。”
林知夏突然安静下来。
她想起现代实验室那封警告信,想起古代画院里许婉仪看她时的冷笑,想起地道里追来的脚步声。
“那你说怎么办?”她抽回手,“藏一辈子?”
陈书砚从怀里摸出半页信笺,是他父亲的字迹:“我父说‘以画为盾,以伪乱真’。”他将信笺摊在绣样旁,“若要护这秘密,需绘一幅足以蒙蔽朝廷耳目的新作。”
火光照亮他眼底的暗涌。
林知夏忽然想起现代实验室的X射线荧光光谱扫描结果,想起星宿图下若隐若现的地图轮廓,想起陈书砚父亲信笺上的“以画为盾”。
“等真相大白那天,”她蘸了新墨在桥边添了个卖糖葫芦的孩童,“我带你去看真正的‘现代’。”
画院偏厅的檀木案几上,《南都繁会图》的绢帛铺了半卷。
林知夏握着狼毫的手悬在半空,笔尖沾的藤黄在绢上洇出个小圆点。
“透视错了。”陈书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晨起未散的沙哑。
他俯身时,广袖扫过她的手背,“你画的虹桥,桥拱与桥面的角度……”
“是两点透视。”林知夏没回头,笔尖在桥栏处轻轻一勾,“现代画法里,平行于画面的线汇聚成一点,垂首的汇聚成另一点。”她侧头看他,“这样能让桥面更有纵深感。”
陈书砚的手指悬在桥拱上方,离她的笔尖不过寸许。
他能看见绢面上极细的墨线,像织网的蛛丝般精准。
“你总说‘现代’。”他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落在绢上的羽毛,“那是比大明朝更南边的国度?”
林知夏的呼吸顿住。
她想起现代实验室的X射线荧光光谱扫描结果,想起星宿图下若隐若现的地图轮廓,想起陈书砚父亲信笺上的“以画为盾”。
“等真相大白那天,”她蘸了新墨在桥边添了个卖糖葫芦的孩童,“我带你去看真正的‘现代’。”
窗外传来更漏声,己是三更天。
陈书砚突然伸手按住她的手腕,狼毫在绢上拖出道墨痕。
“明日赵世安会去禀报周掌院。”他的拇指着她腕骨,“许婉仪的人查到永庆斋雕版了。”林知夏想起古代线里赵世安在库房翻找的身影,想起许婉仪用金护甲敲着茶盏说“林知夏活要见人”时的笑。
“绣样……”
“藏在你画匣底部。”陈书砚从袖中摸出个檀木暗扣,“若有变,去栖霞山等我。”他的掠过她耳后,“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我不会让你有事。”
现代办公室的百叶窗漏进晨曦时,林知夏盯着电脑屏幕上的加密邮件。
韩婧的消息在对话框里闪烁:“扫描结果己上传私人云盘,密钥是你祖父的生日。”
她点开附件的手在抖。
二十八宿的轮廓在屏幕上缓缓展开,与《永乐宫乐舞图》的乐伎位置完全重合。
更下方,隐约能看见“金陵”“永庆斋”的字样,像被人用橡皮擦过的铅笔印。
门被推开的声音惊得她差点碰倒茶杯。
抬头看见王主任抱着一摞文件站在门口,镜片后的目光扫过她泛红的眼尾:“小林,明早的明文化论坛准备得怎么样了?”
“快好了。”林知夏迅速合上电脑,心跳如擂鼓。
她想起韩婧最后说的那句话:“云盘设置了自动上传,就算我这儿出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