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夏盯着案头未干的《春水行舟》,笔锋悬在半空迟迟未落。
三日前那道加急传讯还在耳边轰鸣——皇帝提前至明日辰时亲临画院,原计划七日的准备被压缩成一日。
“知夏姐姐可是怯了?”
许婉仪的声音裹着沉水香飘进来时,林知夏正用狼毫轻点船篷的水渍。
她抬眼便见对方倚在门框上,月白襦裙绣着缠枝莲,腕间翡翠镯碰出清响,“昨日还见你在地道里翻旧物,该不会是在找什么‘前朝秘籍’?”
林知夏微顿。
地道里那方“墨卿”印的事,只有陈书砚知道。
她垂眸掩去眼底暗涌,将笔搁进笔山:“许小姐不去准备自己的《百鸟朝凤》,倒有闲心来探我的进度?”
许婉仪笑出声,划过她案上未完成的画:“姐姐的新画法确实妙,可这画......”她突然凑近,压低声音,“用的可是最上等的朱砂?”
林知夏分明记得今早才让小桃去库房领的新颜料,此刻打开瓷罐,暗红色粉末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紫。
“砰!”
门被风撞开,陈书砚的青灰色锦衣卫飞鱼服带起一阵风。
他扫过许婉仪染着丹蔻的手,又落在林知夏紧绷的肩线上:“掌院催了三次,该去校场晾画了。”
许婉仪抛来帕子替林知夏掸去袖口墨迹,帕角绣着的并蒂莲刺得林知夏眼睛发疼。
她抱着画卷经过陈书砚身边时,他袖中传来极轻的震动——是他用指节叩了叩她手背,三长两短,那是他们约定的“小心”暗号。
校场的槐树下,二十幅画被竹架支成两排。
林知夏将《春水行舟》挂在第七位时,瞥见许婉仪的贴身丫鬟翠环正往她的画筒里塞什么。
她刚要移步,陈书砚突然拽住她的手腕:“跟我来。”
两人闪进廊下阴影里。
陈书砚的抵着她后颈,那里沾了块靛青颜料:“许婉仪今夜子时去了城南破庙。”他声音压得极低,“和她说话的人穿飞鱼服,腰间玉佩刻着‘忠’字——那是指挥使大人的心腹。”
林知夏瞳孔微缩。
她想起地道里祖父的话“血砂者,逆也”,想起今日那罐泛紫的朱砂。
雨丝顺着瓦当滴在她手背上,凉意首透骨髓:“她要栽赃我用禁颜料。”
陈书砚的拇指碾去她手背上的雨珠:“我去查库房记录,你现在回画室——”他突然顿住,目光扫过她怀里的画卷,“等等,这画的绢底纹路不对。”
林知夏展开半幅,心猛地沉到谷底。
她分明记得今早画的船篷用了没骨法,此刻船帆边缘却多了一圈金线勾勒的云纹——和许婉仪上个月被她指出“过于工巧”的画法如出一辙。
“是仿作。”陈书砚的剑眉拧成结,“他们调包了。”
夜漏至三更时,林知夏守在画室炭炉前。
真正的《春水行舟》被她藏在夹层里,仿作则铺在案上,假模假样地补着笔。
窗外传来更夫敲梆的声音,“天干物燥——”尾音未落,门闩“咔嗒”一声轻响。
她攥紧怀里的真迹,却见陈书砚提着食盒闪进来,发梢还滴着雨:“库房账册被改过,领颜料的人签了你的名字。”他掀开食盒,里面是两盏温热的姜茶,“但我在许婉仪的妆匣里找到了这个。”
一方檀木盒落在案上,打开是半块带血渍的朱砂。
林知夏用银簪挑了一点放进清水,血丝状的红立刻在水中晕开——正是祖父说过的“血砂”,前朝余党用来传递密信的禁物。
“明日她会当众揭发。”陈书砚将真迹卷进自己的披风里,“我去换画,你记住,无论她说什么,都要拖到查验的时候。”他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用你现代的显色法。”
第二日卯时三刻,画院校场己站满穿绯色公服的官员。
林知夏站在队列里,看着许婉仪站在皇帝御座前,眼角眉梢都是得意。
“启禀陛下,臣女发现林氏画作有违圣制。”许婉仪跪下行礼,指向第七幅画,“此画所用朱砂非比寻常,实乃前朝余党私制的‘血砂’!”
殿内响起抽气声。
林知夏看着皇帝阴鸷的目光扫过来,喉间却泛起冷意——她等的就是这一刻。
“许小姐空口无凭。”她向前一步,声音清越,“若陛下允准,臣女愿以显色法验证。”
皇帝抬了抬下巴。
赵世安捧着铜盆上前时,林知夏注意到陈书砚站在廊下,披风下鼓起的形状正是她的真迹。
她蘸了颜料投入水中,清水依旧澄清:“真正的血砂遇水会现血丝,此画并无。”
许婉仪的几乎掐进掌心:“定是她提前换了!”
“换的人,是你吧。”
陈书砚的声音像寒刃出鞘。
他展开怀里的画卷,与案上仿作并排:“这是林姑娘昨夜未完成的真迹,船篷用的是没骨法;而这幅仿作,云纹用了金线勾勒——许小姐,这画法,可是你上个月在《牡丹图》里用过的?”
殿内一片死寂。
许婉仪的脸白得像纸,突然尖叫:“她是前朝余党!林氏先祖曾护着建文帝......”
“够了!”皇帝拍案而起,龙纹袖摆震得茶盏叮当,“传朕旨意:画院所有涉及前朝旧案之人,一律押入诏狱待审!”
林知夏被锦衣卫架起时,看见陈书砚也被按在阶下。
他转过脸,眼底的星子未灭,口型分明是“别怕”。
雨又落起来,打湿了她鬓边的绒花,却打不湿袖中那半块带血渍的朱砂——那是她留给许婉仪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