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擦亮,林知夏就着窗棂漏进的晨光,将手札平摊在供桌上。
陈书砚倚着斑驳的砖墙,酒囊在腰间晃出细碎的声响:“要拆?”
“嗯。”她抵着手札边缘,能摸到夹层里那片纸角硌着掌心的薄硬。
昨夜许婉仪的尖叫还在耳边嗡嗡作响,此刻却只剩纸页摩擦的窸窣,“祖父修复古画时说过,老物件的秘密,往往藏在最不敢碰的地方。”
陈书砚没接话,只将烛台往她手边推了推。
跳动的火苗映得她眼尾发红——自穿越而来,这是她离真相最近的一次。
手札的封皮是陈年洒金宣,用糨糊粘得极牢。
林知夏用发簪挑开边角,糨糊因受潮变得松软,轻轻一揭便露出内里。
半片残纸滑落在地,她慌忙去捡,指腹触到纸面的瞬间,太阳穴突突作痛——那是现代修复课上,导师用全息投影演示“双层叠绘法”时,仪器刺进视网膜的酸胀感。
“这画......”陈书砚俯下身,悬在残纸上方半寸,“和《永乐宫乐舞图》的云纹走笔一模一样。”
残纸边缘卷着焦痕,中央却清晰留着几簇朱砂点染的星子,像被人刻意遮盖过。
林知夏想起昨夜捏碎的磁瓶,里面装的正是她调了三个月的矿物颜料——祖父说过,明代画师常用铅丹混雌黄做隐色料,遇特定配比的朱砂就会显形。
她从包袱里摸出小瓷盒,挑了点新研的赭石,顺着星子边缘轻轻晕染。
残纸突然发出细微的“嘶啦”声,像是沉睡多年的古卷终于醒转。
陈书砚的酒囊“当啷”掉在地上,他盯着纸面,喉结动了动:“星宿......在动?”
林知夏的手开始发抖。
随着颜料渗入,原本零散的星点连成线,二十八宿的轮廓逐渐清晰,最后定格成一幅完整的星图。
图角还压着团模糊的墨渍,她凑近闻了闻,有股淡淡的松烟味——是明代官造松烟墨的味道。
“这是......水文标记。”她突然想起现代修复室里,那幅被水浸过的《千里江山图》。
当时导师用红外扫描,发现水痕里藏着宋代漕运的暗记,“墨渍的扩散方向和水流一致,应该是画师用墨水模拟地下河的走向。”
陈书砚蹲下来,沿着墨渍纹路比画:“难怪我们查了三年,连建文帝的衣角都没碰到。原来出口根本不在城东南的枯井,而是......”他抬眼看向她,眼底有簇火在烧,“云梦山。”
林知夏的手机在此时震动。
她摸出来,屏幕上是张伯年的视频邀请,画面里老教授的白头发乱得像团棉花:“知夏!
族谱的事闹大了!”
现代线的晨光透过修复室的百叶窗,在林知夏脸上切出明暗两半。
她攥着手机站在文物局局长办公室,桌上摊开的族谱副本被翻得卷了边。
“林小姐。”副局长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像把刀,“你说这是林家世代守护的族谱,但上面‘林知远奉旨藏卷’的记录,我们查遍了明实录和礼部档案,都没有记载。”
“那是因为当年的记录被销毁了!”林知夏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颤。
昨夜她在道观里摸到残纸时,现代的自己正守在修复室,看着《永乐宫乐舞图》的颜料突然开始剥落——这是两世共鸣的征兆,“我祖父修复这幅画时,在画背发现过半枚林氏私印,和族谱上的一模一样!”
“够了。”局长敲了敲桌子,声音里带着疲惫,“老林的事我们都记得,但文物局不是你们林家的私人档案馆。”他推过来一份文件,“暂停你参与《永乐宫乐舞图》修复的通知,明天生效。”
林知夏望着窗外故宫的红墙,忽然想起古代线里陈书砚说的“云梦山”——此刻那幅残纸的星图,应该正和现代的卫星地图在她脑子里重叠。
手机在兜里震动,是陈书砚通过古画传来的信息:“云梦山,南坡,老槐树下有界碑。”
她突然笑了。
“我申请去云梦山考古。”她把文件推回去,“用现代技术验证族谱的真实性,也验证......”她摸了摸心口,那里还留着古代线残纸的触感,“我祖父的清白。”
南京城外的沈府书房里,杜子轩贴在窗纸上的耳尖发烫。
“林知远是我先祖。”林知夏的声音透过窗缝钻进来,“手札里的残纸,应该是他当年藏卷时画的星图。”
“你父亲的案子,和林知远有关?”这是陈书砚的声音,带着少见的紧绷。
杜子轩的后背沁出冷汗。
他是陈书砚最信任的下属,此刻却像个贼——昨夜他奉赵世安之命监视林知夏,却在道观外听见陈书砚说“现代线的你该收到族谱了”,这才跟着摸到沈府。
“我阿爹被贬前,最后查的就是林知远的案子。”陈书砚的声音低下去,“卷宗里说他私藏建文帝画像,可我翻遍了抄家时的清单......”
杜子轩的手指无意识抠着窗沿。
他想起上个月在锦衣卫档案库,曾见过一份被虫蛀的旧档,卷首赫然写着“林知远,永乐三年随侍出宫”。
当时他只当是无关紧要的旧闻,此刻却像被雷劈中——原来沈大人的父亲,是为了查林知远才被污蔑的?
窗外传来脚步声,他慌忙闪进廊下的盆栽后。
赵世安的身影掠过,腰间的绣春刀碰在柱础上,发出清响。
杜子轩摸着怀里的密报——原本要上报林知夏“通敌”的密报,此刻被汗浸得发皱。
他望着书房里交头看星图的两人,突然把密报塞进了靴筒最深处。
现代的云梦山笼罩在晨雾里。
林知夏背着探测仪站在山脚下,手机屏幕亮着,是陈书砚传来的古代星图照片。
她对着卫星地图比对,发现星图的主星刚好对应南坡的老槐树。
“知夏!”助理小周从车上探出头,“秦掌柜的人刚打电话,说要高价收购你祖父的修复笔记。”
林知夏的手顿了顿。
秦掌柜是潘家园有名的文物贩子,上个月刚拍出一幅高仿的《汉宫春晓图》。
她望着山雾里若隐若现的老槐树,突然想起古代线里陈书砚说的“水文标记”——地下河的方向,正好通向老槐树的根系。
“告诉秦掌柜。”她戴上安全帽,转身往山里走,“他要的东西,我今天就能找到。”
山风掀起她的衣角,露出腰间挂着的洛阳铲。
远处传来挖掘机的轰鸣,她知道那是文物局派来的支援,但没看见的是,两个戴鸭舌帽的男人正从另一侧的山道迂回而上,怀里的工具包沉甸甸的。
古代线的道观外,陈书砚将星图小心收进檀木匣。
林知夏系紧包袱,瞥见他腰间的酒囊空了——这是他每次要涉险前的习惯。
“走?”她问。
“走。”他提上软剑,推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