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叶扫过画稿的声响惊醒了林知夏。
她揉了揉发酸的后颈,月光在宣纸上投下斑驳树影,将星图里最亮的那颗“星”遮了个严实。
无意识抚过临摹的《永乐宫乐舞图》,触到舞姬广袖上一点朱砂——那是她白天补色时新上的颜料,此刻竟有些发烫。
“嘶。”她缩回手,指腹却像被磁石吸住般又覆上去。
温度顺着皮肤往骨头里钻,眼前突然闪过无数数字:“辰砂七钱,雌黄三钱,铅粉半分......”这些矿物颜料的研磨比例在脑海里翻涌,清晰得像师父手把手教她时的板书。
林知夏猛地抽回手,画案上的烛火被带得摇晃,映得她瞳孔发亮。
这是她在现代修复古画时才会用的配比公式,可此刻竟像刻在骨血里的记忆,只要触到颜料就自动浮现。“祖父说的‘沉睡的记忆’......”她盯着那点朱砂喃喃,喉间发紧。
三年前祖父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有些东西,等你触到颜料就懂了”,原来不是老人糊涂,是真的。
更漏敲过五下时,窗外传来打更声。
林知夏将画稿收进檀木匣,指腹在匣上的云纹刻痕上——这是林家世代传的画具匣,祖父说“云纹藏星,星引归途”,此刻倒和白天发现的星点排布有几分相似。
第二日卯时三刻,画院演武堂外飘着薄雾。
林知夏抱着画具匣跨过高高的门槛,就听见陈嬷嬷尖着嗓子喊:“第一轮淘汰赛题目——春水行舟!半日内交卷,设色山水卷轴。”
许婉仪站在廊下,月白褙子上绣着缠枝莲,见她进来便甩了甩帕子。
林知夏余光瞥见她袖中露出半截朱笔,想起昨日她撞翻花觚时眼里的狠劲,手指不自觉攥紧了匣扣。
“诸位可开始了。”周尚文的声音从主座传来。
林知夏铺开丈二生宣,砚台里新磨的松烟墨泛着油光。
她望着空白的纸面,现代构图理论在脑海里转——传统山水多平远构图,但若用透视法将视点压低,让近岸的芦苇高于远处的山尖,水面的波纹由密到疏,船身的弧度再顺着水流方向倾斜......她提笔蘸墨,第一笔落在左下角,是株斜出的老柳。
“哎呀!”
许婉仪的惊呼声比泼来的朱砂更早响起。
林知夏抬头时,一团猩红己撞向她右侧的纸面。
她手腕急转,画案上的淡墨碟被扫得倾斜,浅灰墨汁顺着朱砂的轨迹晕开。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她己蘸了青金石颜料在墨晕边缘轻点,又用狼毫笔锋扫出几缕金箔——那团本要毁掉画面的朱砂,竟成了落霞映水的光影。
“好个化腐朽为神奇。”赵世安的声音从观礼席传来。
林知夏余光瞥见他手中的木牍,正往自己名字下画着记号。
许婉仪攥着空了的朱砂盏,绣鞋在青石板上碾出半道痕迹。
日头移到正南方时,林知夏最后一笔收在船篷的竹编纹路里。
不小心蹭到船帆上未干的朱砂,眼前突然模糊起来——褪色的明黄帐幔下,一个穿青衫的画师正将一张密信塞进画卷夹层,他背对着光,声音却清晰如在耳畔:“唯有识得朱砂之人,方可解我遗愿。”
“知夏姑娘?”陈嬷嬷的呼唤将她拽回现实。
林知夏这才发现自己站在画案前出了神,额角的冷汗浸透了鬓发。
她深吸一口气,将画卷轻轻卷起,递上时手腕稳得像从未动摇过。
周尚文接过画卷时,眉毛挑了挑。
他展开半尺,瞳孔微缩——水面的波纹竟能看出风的方向,船尾的水痕与船头的浪涌严丝合缝,连船篷上的竹片都投着斜斜的影子。“好个‘近大远小’。”他低声道,在“远小”二字上顿了顿,抬眼时目光沉沉扫过林知夏。
交卷的考生陆续离开,林知夏抱着空画匣往偏院走。
转过游廊时,李若兰正倚着朱漆柱子,月白色襦裙上绣着并蒂莲,见她过来便笑:“林姑娘的落霞,比真的还好看。”她伸手替林知夏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指腹在她腕间的朱砂印上轻轻一按,“明日颜料房见。”
林知夏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腕间的温度迟迟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