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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书砚走在林知夏她身侧，外袍下摆沾着地道里的土屑，却始终将那面屏风护在两人中间——方才在山径上，他解下自己的披风裹住屏风，说“矿物粉见了晨露会氧化”，语气像在说今天的早饭该吃什么。
偏殿最里面那间密室藏在朱漆佛龛后面。
陈书砚屈指叩了叩第三块砖，听着空洞的回响，从袖中摸出铜钥匙。
锁芯转动的刹那，林知夏闻到陈腐的纸墨味——这是属于古物的气味，让她紧绷的肩膀松了些。“灯。”陈书砚点燃案头的蜡烛，火光在他眼底跳了跳。
林知夏这才看清密室模样：三面墙都是檀木格子，塞满卷轴；案几上摆着砚台、未干的拓片，还有半块松烟墨。
她将屏风轻轻搁在案上，悬在绣面上方两寸，像在触碰一件随时会碎的月光。
“用这个。”陈书砚递来个巴掌大的铜筒，前端嵌着块凸透镜。
林知夏接过来时，触到他掌心的薄茧——是握笔的茧，也是握剑的茧。
她想起地道里他划动软剑的样子，突然觉得这双手既适合调朱砂，也适合破迷局。
放大镜贴在绣面上的瞬间，林知夏倒抽一口气。
原本看着只是缠枝莲的绣线，在放大后竟分出深浅两种红：主色是沉稳的朱砂，衬线却是更艳的辰砂——这不是普通绣工能调配的，必须深谙矿物颜料特性。
她顺着缠枝走向移动镜片，忽然在莲花花蕊处顿住：那些极细的金线，竟在背面绣出一行蝇头小字。
“金陵·三山街·永庆斋。”她念出声时，声音发颤。
陈书砚立刻从格子里抽出一本旧档。
泛黄的纸页被他翻得哗哗响，烛火被带得摇晃，在他下颌投下晃动的阴影。“找到了。”他指着某页批注，“永乐元年二月，三山街永庆斋因‘私藏禁书’被查抄，掌柜林承砚，字...墨卿。”他抬眼时，目光像穿过六百年的雾，“你祖父的笔记里，可提过这个名字？”
林知夏的手指扣住案几边缘。
她想起祖父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关键时能救命”，想起《永乐宫乐舞图》里那些让她失眠的暗纹——原来不是巧合，是血脉里的刻痕。“我...没问过。”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发涩，“但我见过祖父的印章，也是‘墨卿’两个字。”
密室外头突然传来脚步声。
陈书砚瞬间吹灭蜡烛，拉着她闪到佛龛后。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见赵世安的绣春刀鞘擦过门框——他身后跟着陈嬷嬷，画院管洒扫的老妈妈，此刻脖子梗得像只被踩了尾巴的鹅。
“林姑娘昨儿夜里翻过后墙。”陈嬷嬷的声音尖得扎耳朵，“老身给偏殿送香灰时，见她往栖霞山去了。”
赵世安的靴底碾过地上的碎纸：“周掌院怎么说？”
“掌院只说‘画师该守规矩’。”陈嬷嬷压低声音，“可许姑娘那边...礼部尚书都递牌子了，说要彻查逆贼余党。”
脚步声渐远后，陈书砚重新点亮蜡烛。
林知夏看见他指节发白——他方才攥着她的手腕，竟在她皮肤上压出红印。“许婉仪要的不是证据。”他说，声音像浸了冰，“她要的是你在呈画仪式前声名尽毁。”
“呈画仪式？”林知夏一怔。
“三日后，皇帝会亲临画院。”陈书砚替她理了理被佛龛勾乱的发丝，“选十名画师入翰林院。
这是许婉仪的机会，也是你的。”
夜更深时，林知夏独自坐在密室案前。
屏风上的朱砂在月光下泛着暖光，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那行金线小字。
“若识得此纹，必是我林家血脉。”
苍老的声音突然在脑海里炸响。
林知夏猛地缩回手，撞翻了砚台。
墨汁溅在绣面上，她手忙脚乱去擦，却见墨迹顺着金线纹路晕开，竟显出半枚印章——和祖父常用的那方“墨卿”，分毫不差。
“知夏？”
陈书砚推开门时，正看见她站在月光里，眼睛亮得像星子。
他快步走过来，握住她发颤的手：“怎么了？”
“是...我祖父的声音。”林知夏仰头看他，鼻尖泛着红，“他说这绣品是留给林家血脉的。”
陈书砚的拇指轻轻擦过她眼角的泪。
窗外忽然炸响惊雷，雨丝顺着窗棂飘进来，打湿了屏风边缘。“无论你是谁。”他说，声音比雨声更稳，“现在，我是你的同盟。”
林知夏望着他眼底的光，突然觉得六百年的时光都成了薄纱。
她想起现代故宫里那幅褪色的《永乐宫乐舞图》，想起地道里他画的箭头，想起此刻他掌心的温度——原来所谓缘分，从来不是偶然，是血脉里的刻痕，是古画里的暗纹，是跨越时空的，等一个人来解。
“明日去三山街。”陈书砚抽走她手里的帕子，替她擦去腕上的墨渍，“永庆斋的旧址，该去看看。”
话音未落，外头传来急促的叩门声。
小太监的声音带着颤：“沈百户！周掌院传话——皇帝明日辰时亲临画院，着全体画师准备呈画！”
雨势渐大，打在青瓦上噼啪作响。
林知夏望着案上的屏风，忽然想起祖父说过的话：“古画最神奇的地方，不是它有多美，是它在等，等一个懂它的人，来替它说未完的故事。”
而她，终于听懂了故事的开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