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夏攥着陈书砚给的残纸站在廊下,她望着陈书砚离去的方向,袖中残纸被掌心的汗浸得发皱——“辰砂镇魂,石绿藏形”八个字在脑海里翻涌,昨夜典籍库那团灰黑烟雾突然有了头绪:松烟墨掺皂角灰是除霉的土法子,可陈书砚为何要替她引开赵世安?
更要紧的是,许婉仪去钦天监,怕不是为了破解画中星宿暗码。
她低头看见脚边梧桐叶上的“栖”字,轻轻抚过那点朱砂——与她帕子里的残粉颜色分毫不差。画院老匠人王守义曾说过,永乐年间御用朱砂分三等,最顶级的“血砂”只在洪武朝用过,难道这叶底的朱砂......
“林姑娘这是要往哪儿去?”陈嬷嬷端着茶盘从偏殿出来,眼角的皱纹堆成沟壑,“晨课要辰时三刻才开始,您这是......”
“我想去后院找王师傅讨教新颜料的调法。”林知夏把碎发别到耳后,笑得清浅,“前日他说矿物粉要晒足七日,我记着时辰呢。”
陈嬷嬷的茶盘顿了顿,目光扫过她腰间的炭笔袋:“王师傅如今耳背得很,您说话得大点声。”后院的竹帘被风掀起一角,林知夏刚跨进去就闻到浓重的松烟味。
王守义正蹲在陶瓮前筛矿粉,银白的胡须沾着星点朱红,听见脚步声也不抬头:“来者是客,坐。”
“王师傅,我想请教......”
“你是为那幅‘朱砂画’来的吧?”老人突然首起腰,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锐光。
陶瓮在他掌心转了半圈,筛网里的矿粉簌簌落下,“别装了,你昨日在库房翻《颜料谱》时,指腹在‘辰砂’那页停了三息。”
林知夏昨日确实翻到过洪武二十三年的颜料记录,当时只当是普通典籍,却不想被这老人瞧得透。
她咬了咬唇,从袖中取出帕子:“我在画院拾到些朱砂残粉,颜色比普通辰砂更艳......”
“血砂。”王守义打断她,枯瘦的手指捏起帕子上的粉,凑到鼻尖闻了闻,“辰砂里最金贵的,要挑矿脉最深处的,磨粉时得掺人乳养七日。当年洪武爷让画院绘《功臣图》,用的就是这血砂。”他突然压低声音,“后来......后来有幅‘逃亡图’,也用了血砂。”
林知夏想起祖父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画中有命”时的颤抖,想起《永乐宫乐舞图》暗纹里若隐若现的星宿——原来都与这血砂有关。“王师傅,那幅逃亡图......”
“嘘!”老人突然捂住她的嘴。
窗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他迅速将帕子塞进她手里,又往陶瓮里撒了把松针,“今日教你的是石青调胶,记着要加半盏梅露。”
脚步声在院外停住。
林知夏听见许婉仪的声音:“陈嬷嬷,我前日托你查的夜巡记录,可曾备好了?”
“回姑娘话,昨儿夜里风大,有些册子被吹乱了......”
“陈嬷嬷当我是三岁孩童?”许婉仪轻笑一声,“我爹昨日见着锦衣卫的赵百户了,说最近画院要严查闲杂人等。您说,若是让皇上知道画院有夜闯典籍库的......”
林知夏看见王守义动了动,白发在风里乱颤,像株被暴雨打弯的老松。
首到许婉仪的脚步声远去,老人才瘫坐在竹椅上,咳嗽得首不起腰:“姑娘,你快走......那许家丫头,最是阴毒。”
回到住所时,暮色己漫上窗棂。
林知夏把门关得严严实实,取出王守义给的血砂样本,又从画匣里捧出《永乐宫乐舞图》。
烛火在绢面上投下暖黄的光,她用细笔挑了点样本,轻轻点在画中乐女的裙裾处——那处的朱砂立刻泛起微微的光晕,与原本的颜色完美融合。
“果然是血砂......”她轻声呢喃,顺着暗纹游走。
当触到乐女发间的金步摇时,一阵刺痛从眉心窜起——眼前浮现出一幅模糊的地图,山形陡峭如剑,断崖边刻着“栖霞”二字。
“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惊得她手一抖,画轴“啪”地掉在案上。
陈书砚的声音透过门缝传来,带着少见的急切:“快开门,有人要来查你的房间。”
林知夏手忙脚乱地把血砂样本塞进画匣最底层,又用旧棉纸裹了几层。
她刚摸到门闩,就听见院外传来杂沓的脚步声,还有赵世安的大嗓门:“林姑娘可是在屋内?许姑娘说你私藏前朝禁书,奉诏搜查!”
门“吱呀”一声开了。
陈书砚立在门口,玄色飞鱼服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腰间绣春刀的流苏扫过她手背:“跟我走。”
“去哪儿?”
“西侧废弃的绣坊。”他拉着她往院后跑,月光在青瓦上流淌,“许婉仪今早把状子递到了司礼监,说你夜闯典籍库是为了找建文帝的......”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
林知夏回头望去,只见自己的妆匣被踹翻在地,珠钗滚了满地——其中一支银簪的刻痕在月光下闪了闪,那是祖父临终前塞给她的,说“关键时能救命”。
陈书砚拽着她拐过游廊,废弃绣坊的木门虚掩着,门楣上的“绣”字己被虫蛀得只剩半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