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开局一只手，装备全没有

莫里斯是疼醒的。

脑髓深处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剧痛，约莫是把一个五千磅重的绿皮兽人铁罐，一个六臂挥舞如风的黑暗灵族血伶人，和一头浑身包裹在六寸几丁质装甲下的虫族刽子手，打包塞进他的脑子里大混操。

颅骨之下的战斗是如此剧烈，仿佛大海沸腾，仿佛天空被战火撕裂，仿佛整个银河系都在燃烧。

莫里斯觉得一切理智，灵魂，乃至整个世界都要在头疼中化为灰烬是，痛苦倏然平息，一切都消散于无形之中，除了轻微的眩晕感残留之外，似乎先前的痛苦只是一场梦。

剧痛溃散之后，他才注意到鼻腔里萦绕着血的铁锈味，从第七节胸椎以下，半个身体都冰凉而无力。

敏锐的听觉能捕捉到数十米外的轻微漏气声，却听不到胸腔之中的心跳声。

两颗心脏全都停止了脉动，即使按照阿斯塔特的标准，他也已经死透了。

一想到死亡的后果，莫里斯顿时心如刀割，即使意志再坚定的人，都不会对此无动于衷。

人死灯灭，死者的灵魂将回归黄金王座。

或者用人话来说，黄金王座娱乐科技有限公司，简称黄金王座inc，会在三十分钟后删除他的人物档案。

作为《黄昏之剑》内测时就开始付费参与的资深玩家，莫里斯很熟悉那帮倒霉运营的尿性，黄昏之剑的服务器分为三个不同的大类。

分别是为轻度玩家定制，无死亡惩罚，也禁止玩家相互攻击的曙光服务器群。

允许鼓励各大阵营对抗，玩家在安全区外可以随意斗殴，人物死亡后可以付出一定代价复活的白昼服务器群。

以及完全没有任何硬性限制，玩家可以为所欲为的黄昏服务器集群。

为了凸显所谓的“晦暗”和“硬核”，黄昏服务器中的角色一旦阵亡，将永远无法复活，数据档案会硬性销毁，即使花钱都无法挽回。

很不幸，莫里斯就在黄昏服务器，因为很多稀有装备和技能只在黄昏服务器能获得，而且剧情线和副本进度至少领先半年。

对于常驻在黄昏的老鸟，养了好几个月的号一朝化为乌有相当正常，每个征战多年的老妖怪陨落，都会成为圈子里的热门话题，以及笑柄。

问题在于，现在的人物是莫里斯的主力号之一，而作为一名真理之杖战团的百战老兵，并且跨越了原铸界线，莫里斯的胸腔里生长着名为“应激熔炉”的生化器官，即使身受重创，器官内含的修复因子也会快速治愈损伤。

除非当场阵亡，否则应激熔炉总能在最绝望时给予宿主第二次生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躺在地上慢慢等死。

而且心如刀割似乎不是一种情绪表达，莫里斯身上的痛相当真实，黄金王座的硬件部门又在搞什么名堂，国标规定痛觉模拟不能超过三级，这样瞎搞是要上热搜的，莫非是游戏舱的感官同步坏了？

可怕的猜测在脑中盘旋，某些都市传说煞有其事的说，当初搞沉浸现实的原型机开发时，研究机构出过好几次事故，志愿者的脑干被过载电信号烧毁，巨量的痛苦淹没了他们的大脑。

奇怪的是，莫里斯完全不觉得恐怖，哪怕他刚刚经历了一次濒死体验，哪怕他差点死了，或者更糟糕，成了排泄都控制不了的植物人。

他的理性得出了奇怪的结论：显然恐惧这种情绪已经从他身上被剔除。

也正因为这样，当右眼泛着红光的骷髅头慢慢飘到他面前时，莫里斯才没有慌乱。

身上安装着大量无机质部件的颅骨，俯视着躺在地上的的莫里斯，它从颚骨下伸出细长的铁臂，将末端的注射器刺入到莫里斯的颈动脉中，随即缕缕冰凉于血管中扩散开来，原本已经沉寂的心脏受到药物刺激，先是痉挛抽搐，随后猛地恢复了跳动。

脉动并不快，但强劲有力，坚实的肌肉纤维每一次跳动，都有力切实的泵动着血液，犹如蛮荒战场上的沉闷鼓点。

骷髅静静悬浮在莫里斯面前，等候着他的指令，莫里斯与骷髅大眼瞪小眼，在被剔除恐惧之后，面对同类的颅骨，莫里斯仅剩下一种情绪，那边是熟悉。

他想起了奇怪的回忆，两段截然不同的过往同时浮出水面，让人难辩真伪。

一方面，他是莫里斯，水手谷电力网络公司的耳机技术员，奥林帕斯大学在职研究生，沉浸式vr游戏《黄昏之剑》的老玩家。

这一点毋庸置疑，但莫里斯的思绪沿着另一根线回溯，在人生的开始，记忆中最初的画面，也是这样一颗漂浮在空中的颅骨。

莫里斯?提比略，诞生在一个工业世界上，那颗行星的名字，他的故乡，据悉已经在数十年前毁于战火。

在沉闷，幽暗的超巨型蜂巢都市之中，数百亿人相互争夺着上巢区的残羹冷炙，无数的帮派和家族为了一台损坏的烤面包机大打出手，杀得血流成河。在饥馑与暴力中他度过童年，艰难成长，昏暗的下巢区磨砺了莫里斯的肉体和灵魂，前来征募新兵的真理之杖战团一眼就辨识了这柄暗藏锋芒的匕首。

在十三岁时，莫里斯通过了残酷的筛选仪式，九百个未成年的孩子中，只有他和另外七位同伴幸存下来，经历了颇具风险的十九道改造手术之后，战团迎来了久违的新血。

他们甫一完成严苛的高强度训练，莫里斯就和全是新兵的第十连被投入到了最残酷的战场，对抗群星之间超乎人类想象的可怖敌人。

杀戮，修整，牺牲，悼念，和他同时入伍的袍泽已经全数陨落，重归神皇星矩的光芒之中，而战团的补员始终难以应对高烈度战争的损耗，直到在一场启示录般的战争中，战团彻底葬送了超过半数的兵力。

战团的残部在异形和叛徒的轮番进攻下，勉强突围而出，却依然未能彻底摆脱追击，仅存的第一连在战团长的带领下，带着最后一条还有恒星际航行能力的轻巡洋舰撤离，却被亚空间风暴俘获，所有人都浴血奋战，高呼神皇以及先烈们的英名，直到全军覆没。

记忆鲜明如火，阿斯塔特强化过的大脑记住了百年征战的每一个细节，而纵使已然死去，残存的情绪依然在熊熊燃烧，恨不得把混沌的奴仆，连同他们的主子一并撕成碎片。

相较于这具身体咬牙切齿的余韵，莫里斯只觉得绝望，看来自己真的到了《黄昏之剑》的世界里了。

会不会是愚人节玩笑，或是游戏出bug了？

他刚刚泛起疑虑，关于人类帝国，关于第四十个千年的黑暗银河，关于无数武器装备的使用，关于死亡天使和他们面临的无数敌人，庞杂的资讯便在海马体和大脑皮层中被一一印证。

这不是什么游戏设定，黄金王座的策划肯定没闲到详细编写“如何用十五个步骤的标准机魂安抚仪式来维护mk.5b高德温型爆弹枪”，在游戏里枪要是出了问题，统统都是丢给npc们处理。

显然玩家称之为“阴间部”的黄金王座inc硬件部门可没有这么强悍的技术水平，他们还没本事直接往玩家脑子里灌输信息，篡改记忆，不然全太阳系的教育部门都得关门大吉，自己也不用天天抱着《电网调度运行技术》睡觉了。

穿越可不一定是好事啊，《黄昏之剑》的设定基于对一个多世纪前的某个著名太空歌剧世界观的再开发，很适合作为宏大故事的舞台，却并不宜居。

在联合国亚文化部组织的大规模投票中，黄昏之剑多年蝉联“最不想去的异世界”冠军。

在这里，凡人像蝼蚁一样毫无意义的死去，无论是人类还是其他外星种族都毫无希望可言，即使是最伟大的战士也会在命运的作弄，以及财报压力之下，像条狗一样死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

幸好，这具身体在经历了一个世纪的血战之后，品尝过的苦厄比一千个凡人加起来还要多，泪腺早已忘记如何分泌泪水。

否则莫里斯一定哭得像个被踩到脚趾的屁精。

莫里斯艰难的转过头，借着微光视觉找到了自己的爆弹手枪，以骷髅和帝国天鹰装饰的精工爆弹枪上沾满了血迹，弹药指示器上写着“00”，枪机处于空仓挂机状态。

这件精致的杀戮艺术品打空了所有的爆弹，完美的履行了它的职责，在地板上不知躺了多久，枪膛早已冷透。

他刚想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

倒不是枪有什么问题，而是莫里斯的惯用手不见了。

此时莫里斯才注意到，右臂自肘部以下，他的手连同装甲一同消失，断口已经在强悍的恢复能力下愈合，只剩下光秃秃的上臂。

“我的，我的王之力啊！”

在遥远的第四十个千年，人类的半神，武装到牙齿的基因强化战士，在失去动力的太空废船中痛苦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