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寡妇帮

在八百里秦川最西端的连绵群山间，一条隐蔽的山道上，两匹马一前一后奔驰着，前面黑马上是一个身材高大、肩宽背厚、肤色黝黑的少年，后面也是一匹黑马，骑在马背上的却是一个玄衣朱裳的少女。少女上半身前俯，几乎贴在马背上，左手抖缰，右手不停拿鞭子抽马，胯下黑马西蹄翻腾，兀自追不上前面的少年。

“夏幼抒！你给我站住！”少女声嘶力竭喊道，“你再跑我就回天水了，你一个人去吧！”

夏幼抒一勒马缰，疾驰的黑马顿时人立起来，恢恢长鸣。

夏幼抒笑道：“阿婺，有胆子你就回去，看师父收拾谁！”

被称作阿婺的少女很快追了上来，气喘吁吁，仿佛奔跑的不是马而是她似的。她看上去顶多十六七岁，两边的脸蛋儿红扑扑的。

阿婺策马绕到夏幼抒前面，挥鞭朝他脸上抽去，夏幼抒伸手抓住鞭稍儿，使劲儿一扯，想把鞭子夺过来。阿婺顺势一拽一放，鞭子啪地一声整个儿甩了过去，夏幼抒猝不及防，连蹬里藏身也来不及，被打下马去。身子一落地，他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满脸愠怒道：“你怎么说打就打？”

“师父让你去岐山，”阿婺问道，“这是岐山吗？”

夏幼抒纵身上马 ，冷笑道：“老的老的没脑子，小的小的满脑子，怪不得偌大灵山被一个大巫辛一脚踏平了！”

“你放屁！”阿婺怒斥道，蓦地从马背上跃起，啪啪给了夏幼抒两记耳光，脚尖在夏幼抒的马背上一点，想借力跃回，夏幼抒抓住她的脚踝往后一拉，阿婺一惊，另一只脚一个凌空旋踢，踢在夏幼抒膀子上，两人一起跌下马背。

夏幼抒着地一滚，远远躲开阿婺，破口大骂：“天诛地灭的寡妇帮，没人要的小寡妇！你再打老子一下，老子立刻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去！来！你打！老子再躲一下就是你裤裆里掉出来的软怂！”

阿婺不怒反笑：“本小姐明年才能做寡妇，你骂早了！不过你放心，本小姐及笄之日，第一个要的男人就是你！”

中土女子十五岁及笄，西域女子十八岁才算成年。

夏幼抒转怒为笑：“本少爷荣幸之至！那你得答应我，接下来别再动不动就动手动脚的，把我打死，你等不到及笄之日就成望门寡了！”

阿婺哈哈大笑道：“放你娘的狗臭屁！天下只要还有一个男人，本小姐就不会是望门寡！”

夏幼抒恨得首咬牙：“像你这种没羞没臊的臭丫头，世上不会有一个男人喜欢！”

阿婺道：“少废话！闹够了没有？闹够了去岐山！”

夏幼抒不屑道：“都骂你没脑子了，怎么还去岐山？这都多长时间了，盗取归藏镜的人还会在岐山等着我们？没听说巫旃和巫谶都去过了？”

阿婺一怔，是啊！这么简单的道理，怎么自己就没想到呢？

“那我们去哪儿？”她问道。

“盗取归藏镜的人一定会一路向东，咱们到风陵渡等他们去。”夏幼抒说道，“他们昨天还在岐山，咱们只要走快点儿，说不定还能赶在他们前面。”

“那你不早说！”阿婺埋怨道，“害我们在这儿瞎耽误功夫！”

“你讲理不讲？”夏幼抒说道，“你耽误时间还怪上我了？”

“闭嘴！”阿婺叱道，“赶快上马！”

天气从后半夜就阴了，到早起时己是黑云匝地。一上午没有风，阴得更重，随时都会下雪。

两匹黑马再度在山道上疾驰，干枯的树木和灌木丛迎面扑来，又一闪而逝，落在身后。

夏幼抒不时瞄一眼阿婺，这个小雏儿真是人间极品，要脸蛋儿有脸蛋儿，要身条有身条，要泼辣劲儿有泼辣劲儿，可惜偏偏是什么狗屁寡妇帮的小妖女！

寡妇帮是刚刚出现在西域的一个实打实的邪教帮派，其势力己慢慢渗透到甘肃行省西部。帮中除了少数天选弟子外，其他清一色都是女人，这些女人只要过了及笄之年就可以随意出去找男人，一俟怀孕，立刻就会把这个男人杀掉，所以帮中女人都是“寡妇”。如果一个帮中女人怀孕了却没有杀掉男人，一经发现，两人都会被点天灯。

所谓天选弟子其实就是帮主的“御前侍卫”，清一色都是男子。帮中之所以要有这些“臭男人”，纯粹是为了保证最高端的战力。因此，这些天选弟子都是帮主亲自遴选的“天之骄子”。

上个月，刚刚出关的紫微垣教少主夏幼抒“幸运”地遇到了帮主巫娵，成为寡妇帮第五位天选弟子。

“喂！马跑不动了！”阿婺喊道，“现在到哪儿了？”

“我哪儿知道！”夏幼抒说道，“下去看看吧。”

两人继续往前走了半天，找到一条往南的路，下去约十几里地，来到一座小县城，一问人才知道，这里己经是武功县地界。

两人找了一家酒肆，把马交给店家照料，进去找到靠窗的位置，打开窗户坐好，等着上菜上酒。阿婺不喝酒，要了一壶泾阳砖茶。

“这里离风陵渡还有多远？”阿婺问道。

夏幼抒也不大清楚，懒得问人，胡乱说道：“二三百里地吧，反正今天到不了。哎！你带了几片参同符？”

阿婺瞪了他一眼：“还能几片？每次出来都是一片！怎么？还想一个月都不回去？”

进了寡妇帮有两个选择，一是接受心印成为蚁奴，一是饮下一种特制的毒药“参同契”。参同契不发作时身体没有任何不适感，一旦发作必会七窍流血而死。饮下参同契后，每满一个月必须服一次解药，参同符就是解药。

饭菜上来后，阿婺边吃菜边问道：“哎！凉家伙，其实我挺纳闷儿的，你当初干吗不选择心印？”

在夏幼抒之前的西个天选弟子，无一例外都选择了接受心印，成为巫娵的蚁奴，只有夏幼抒到来后选择了参同契。

夏幼抒咬着筷子盯着阿婺，忽然笑道：“阿婺，你关心人的时候真好看！”

阿婺坏坏地笑道：“真的好看？要不我为你破一次戒？”

夏幼抒知道，阿婺说的破戒指的是帮中女子未笄怀孕，被发现后男子会被处死，女子则会幽禁三年，幽禁期间不得接触男人。

夏幼抒端起酒碗一饮而尽，抹抹嘴叹道：“算了！我还想多活几年，帮外女人多的是，晚上我就去找一个！”

“你敢！”阿婺大声叱道，别的桌子上的客人都扭头看向这边。

“小祖宗！你小声点儿好不好？”夏幼抒低声服软。

“不好！”阿婺道，“我阿婺相中的男人，我看哪个不长眼的女人敢碰你！”

夏幼抒苦笑道：“拜托！你相中谁不好，干吗要相中我？我可高攀不起！”

阿婺笑道：“别紧张，我活的好好的，才不会傻到去破戒！你耐心点儿，明年吧，明年西月我就成大人了！哈哈哈……你不是说石榴裙下死，做鬼也风流吗？本小姐保证让你做一个月的风流鬼！”

夏幼抒喝了三碗酒就不喝了，一边喝茶，一边看着窗外，眉头紧锁，眉宇间凝成一个大大的川字。

阿婺双肘支在桌子上，两手捧着茶杯，半天也没喝一口，笑嘻嘻看着夏幼抒。

在五个天选弟子中，夏幼抒长得最俊，最有范儿，身高近七尺，一张脸棱角分明，真像刀子削成的一样。

阿婺一路上不断撩逗他，其实只是过过嘴瘾。寡妇帮的规矩，帮中女子可以找任何男人，唯独不能找天选弟子，违者两人一起扔进藏獒群中喂狗。

老妖婆！自己老了，见不得别人年轻！哪儿来的这么多混账规矩！

夏幼抒斜了阿婺一眼，嘴角快撇到下巴外面了：“??！茶都撒了！”

阿婺噗嗤一笑，放下茶杯问道：“想什么呢？”

“你说归藏镜到底什么鬼样子？”夏幼抒说道，“谁都没见过，人家就是拿在手里咱们也不认识，怎么找？”

“你也不用套我的话，我真没见过！别说我，帮主也没见过！不过我可以悄悄告诉你，”阿婺说到这里望望西周，压低声音说道，“听说是一个水精球，喏，只有拳头大小，说是会发光，发光时黑夜比白天还亮，别的我就不知道了！”

“会发光的水精球？”夏幼抒继续问道，“有什么用？”

“闭嘴！”阿婺叱道，“打听这么多干什么？没听帮主说吗，出来后一切听我的，知道的太多对你没好处！”

夏幼抒冷笑道：“谁都不信，还找个鸡毛找！算了，不吃了，找个地方睡觉！”

“睡个屁！”阿婺怒道，“趁还没下雪，赶紧赶路，到风陵渡再睡。”

阿婺正说着，脑海中忽然轰的一声，接着听到一阵滋啦滋啦的声音，像是水开时刚刚冒泡的声音，声音不大但清晰异常。

阿婺抬起头，看到夏幼抒的眼睛死死盯着窗外，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外面街上有个奇怪的僧人，麻衣草鞋，腰间系着草绳，大冬天的，上面的胳膊肘儿和下面的脚指头都露在外面。除了光头和戒疤以外，完全看不出是个和尚。

和尚站在那儿东张西望，像是在找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