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底层的宿命

青石镇的日子，像磨盘里的糙米，粗糙，硌牙，但总能碾出一点活命的粉末。

夕阳的余晖给镇子斑驳的石墙镀上一层暗金，却驱不散空气中那股铁锈和劣质兽血混合的、独属于底层武镇的沉闷气息。镇中心那方不大的演武场上，几十个半大孩子正扎着马步，小脸憋得通红，汗水顺着脖颈流进打着补丁的粗布短褂里。

“腰沉！肩松！气贯丹田！记住，你们练的不是杀人的本事，是护家的力气！” 林岳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敲在铁砧上，清晰有力地砸进每个孩子耳朵里。他身形不算魁梧，但站在那里，就如同一块扎根青石的铁木，沉稳，可靠。古铜色的脸上刻着风霜，眼神却锐利如鹰，扫过场中每一个身影，最终落在最前排那个格外认真的少年身上。

那是他的儿子，林烬。

林烬紧抿着唇，一丝不苟地执行着父亲的要求。汗水浸湿了他的额发，贴在眉骨上，他连眼都没眨一下。父亲的话，他从小听到大：“习武之人，筋骨要硬，心肠要热。力气不是用来欺负人，是用来护着那些没力气的人！在这九狱神州，血诏律法压死人，咱们管不了天，管不了地，但在这青石镇一亩三分地，就得守住了做人的道理！”

道理？林烬心里默念着这个词。他见过镇上的王瘸子，只因为交不起这个月的“血税”（上缴给管辖此地的“铁剑门”的兽血精粹），就被铁剑门的外围弟子当街打断了另一条好腿。他也见过收税的弟子，腰间挂着象征“血诏律法”执行者的赤铜令牌，脸上那份理所当然的倨傲。

父亲当时站出来了，据理力争，甚至不惜自掏腰包补足了差额，才保下王瘸子一条命。事后，父亲拍着林烬的肩膀说：“看见没？这就是不讲道理。但咱们不能因为他们不讲理，自己就丢了理！拳头大是能压人一时，压不了一世人心！”

林烬信父亲的话。因为父亲是青石镇唯一的“燃血境”武者，是镇子的主心骨。他不用拳头压人，反而用拳头护着这一镇的老弱妇孺。父亲就是林烬心中的“道理”。

“好了，收功！” 林岳一声令下，孩子们如蒙大赦，顿时东倒西歪，大口喘气。

林烬也缓缓收势，走到父亲身边，递上一条洗得发白的汗巾。

“爹，您喝水。” 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苏小月提着一个小陶罐，俏生生地站在场边。少女穿着素净的蓝布衣裙，眉眼弯弯，像山涧里一泓清泉。她是镇上苏木匠的女儿，和林烬从小一起长大。

“哎，好闺女。” 林岳接过水，脸上露出难得的温和笑意，看着眼前一对璧人，眼中满是欣慰。

“小月姐。” 林烬脸上微热，接过小月递来的另一碗水。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嚣张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小镇黄昏的宁静！

“吁——！”

尘土飞扬，三匹高头大马如旋风般冲入演武场！当先一匹赤红烈马上，坐着一个身着华贵锦袍的少年，约莫十七八岁，面容带着纵欲过度的苍白，眼神却充满了高高在上的跋扈。他身后跟着两名黑衣护卫，气息沉凝，眼神冷漠如刀，腰间赫然悬挂着刻有狰狞血滴图案的令牌——血煞宗！

青石镇，正是血煞宗势力范围的边缘地带。

锦袍少年勒住马，目光像毒蛇一样扫过演武场，最后死死地钉在了苏小月身上。少女清丽脱俗的容颜，在这灰扑扑的小镇里，如同明珠般耀眼。

“啧啧，想不到这穷乡僻壤，还有这等水灵的妞儿？” 少年舔了舔嘴唇，眼中邪光大盛，“来人，给本少爷带回去！”

“是，厉少爷！” 一名护卫应声下马，面无表情地大步走向苏小月。

“住手！” 林岳一步踏出，挡在苏小月和林烬身前，魁梧的身躯如同一堵墙。他抱拳沉声道：“这位公子，不知来自何方？此乃小女，并非货物，还请公子高抬贵手。”

“高抬贵手？” 赵厉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用马鞭指着林岳，“老东西，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跟本少爷说话？本少爷赵厉，血煞宗外门赵执事之子！看中这妞儿是她的福气！滚开！”

“血煞宗…” 镇民们一片哗然，脸上露出惊恐之色。那是他们仰望都看不到顶的庞然大物！

林岳心头也是一沉，但看着身后吓得脸色惨白的小月，和儿子愤怒的眼神，他深吸一口气，腰杆挺得更首：“原来是赵公子。公子身份尊贵，更应遵守‘血诏律法’，不可强抢民女！”

“血诏律法？” 赵厉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哈哈大笑，笑声中充满了讥讽，“律法？哈哈哈！在这九狱神州，血诏之下，谁拳头大，谁就是律法！我爹是执事，我的话，就是法！” 他猛地收敛笑容，眼神阴鸷，“老狗，再敢废话，定你个‘违抗上宗、意图不轨’之罪！给我拿下！”

最后一句，是对护卫下令。

那名走向苏小月的护卫闻言，眼中寒光一闪，毫无预兆地一拳轰向林岳！拳风呼啸，赫然是“沸血境”的力量！血液奔腾如沸水，力量远超“燃血境”！

“爹！” 林烬目眦欲裂，就要冲上去！

“别过来！” 林岳暴喝一声，不退反进，全身气血瞬间燃烧起来，皮肤泛起一层不正常的红光！他同样一拳轰出，毫无花哨！这是燃血境武者搏命的姿态——燃血爆发！

“砰！”

两拳相撞！气浪炸开！

林岳身体剧震，踉跄后退数步，嘴角溢出一缕鲜血。而那护卫，只是身形晃了晃。境界的差距，难以逾越！

“爹！” 林烬和小月同时惊呼。

“哼，不知死活！一起上，废了他！” 赵厉狞笑。

另一名护卫也动了，两人如同鬼魅，瞬间将林岳围在中间！沸血境的力量完全爆发，拳脚如狂风暴雨般倾泻而下！林岳怒吼连连，燃血状态提升到极致，拳风呼啸，拼命抵挡，但每一次碰撞都让他气血翻腾，骨痛欲裂！

“岳哥！”

“林教头！”

镇民们惊呼，有人想上前，却被血煞宗的名头吓得不敢动弹。

林烬双眼赤红，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首流！他想冲上去，却被几个镇中老人死死拉住：“烬娃子！不能去啊！那是血煞宗！上去就是送死！”

“放开我！我要救我爹！” 林烬嘶吼挣扎，泪水混合着血水模糊了视线。

场中，林岳己是强弩之末。他的一条手臂被硬生生折断，胸口塌陷下去一块，口中鲜血狂涌。但他仍死死地挡在赵厉和苏小月之间，如同受伤的雄狮！

“老狗！还挺硬气！” 赵厉失去了耐心，眼中戾气一闪，猛地从马鞍旁抽出一柄镶嵌着血色宝石的短刀，“本少爷亲自送你上路！让你明白，什么叫血诏的规矩！”

他纵身下马，沸血境的力量虽不如护卫精纯，但短刀寒光慑人，显然非凡品！他狞笑着，一刀狠狠捅向林岳的心窝！动作狠辣，就是要虐杀！

“不——！” 苏小月发出凄厉的尖叫，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想挡在林岳身前！

林岳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用尽最后力气，一把将苏小月推开！同时，他仅存的完好的手臂猛地抬起，死死抓住了赵厉捅来的手腕！

噗嗤！

短刀虽然被阻，但锋利的刀尖还是深深刺入了林岳的腹部！

“爹——！！！” 林烬的嘶吼声撕裂了黄昏！

赵厉用力一搅！林岳身体剧烈抽搐，口中鲜血如泉涌出，但他抓着赵厉的手，如同铁钳，纹丝不动！他死死地盯着赵厉，眼神中没有恐惧，只有燃烧到极致的愤怒和一丝…怜悯？

“崽…种…你…不懂…什么是…人…” 林岳的声音断断续续，却字字如血。

“去死吧老东西！” 赵厉被这眼神看得发毛，猛地抽刀，带出一蓬滚烫的血雨！接着，他抬起脚，狠狠踹在林岳的胸口！

砰！

林岳如同破麻袋般倒飞出去，重重砸在演武场的石墩上，再无声息。鲜血，在他身下迅速蔓延开来，染红了青灰色的石板。

全场死寂。只有赵厉粗重的喘息和苏小月压抑的、绝望的哭泣。

赵厉甩了甩短刀上的血珠，看着林岳的尸体，啐了一口：“呸！贱骨头！” 他转头，贪婪的目光再次锁定了在地、面无人色的苏小月，咧嘴一笑：“现在，没人碍事了。小美人，跟少爷我回宗享福去吧！”

他伸手就去抓苏小月。

就在这时！

“赵厉！我杀了你——！！！”

一声饱含着无尽悲愤、痛苦和毁灭欲望的咆哮，如同受伤孤狼的绝唱，猛地炸响！林烬终于挣脱了束缚，双目赤红如血，如同疯魔般，不顾一切地朝着赵厉扑了过去！他手中没有任何武器，只有一双燃烧着仇恨火焰的拳头！

父亲的血，还在石板上流淌。那温热的、刺眼的红色，彻底点燃了少年心中名为“绝望”的引线，引爆了足以焚毁一切的滔天戾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