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檐角暴雨初

雨幕笼罩着青瓦飞檐，姜璃将建盏举过眉间。檐角垂落的雨珠串成水晶帘，在盏底撞碎成十二瓣莲纹。手机支架上的补光灯在潮湿空气里晕开光斑，弹幕正在疯狂滚动。

"第三道茶汤要现山水纹！主播敢关特效吗？"

羊脂玉茶筅划过兔毫盏边缘，姜璃手腕微沉。北宋十二先生茶具在案头泛着幽光，茶笼里的龙团胜雪正散发着陈年沉香。突然，首播手机发出刺耳的电流声，滚烫的茶汤在盏中剧烈翻涌。

"这是最新的AR技术？"弹幕突然停滞，所有人都看见茶沫凝成的人脸——正是失踪三天的民俗学教授周怀瑾。他半透明的嘴唇开合着，茶汤表面浮出细密的气泡，像无数只将闭未闭的眼睛。

阁楼某处传来瓷器碎裂声。姜璃反手抽出藏在襦裙下的苗刀，刀鞘上的银饰撞在青砖墙，惊飞了檐下的雨燕。刀光扫过首播设备时，映出窗外一闪而逝的黑影，那人指间的鎏金戒指烙着饕餮纹。

"抱歉各位，设备故障。"她笑着咬破舌尖，血珠滴入茶汤的刹那，二十西节气屏风后的神农尝药图突然泛起青光。画面中教授的面容开始融化，变成缕缕茶烟钻进西周青铜爵——那是十分钟前外卖小哥误送的神秘包裹。

暴雨砸在万字纹窗棂上，姜璃握紧茶筅。铜壶嘴溢出的蒸汽在玻璃窗蜿蜒，模糊了对面商铺贴着的通缉令。通缉令照片里文物贩子的脖颈处，隐约可见与她刀柄相同的凤凰浴火纹。

"接下来演示失传的七汤点茶法。"她将茶粉筛入预热好的盏，腕上银镯突然发烫。这是祝由术的警示，三年前母亲倒在茶席时，这只传了十三代的银镯也曾这般灼人。茶筅击拂声如昆山玉碎，茶沫堆起的雪浪间，突然浮出半枚带血的玉茶碾。

弹幕炸开锅时，阁楼传来木板吱呀声。姜璃旋身将茶汤泼向屏风，蒸汽升腾间，十二扇屏风上的药草图鉴突然活过来。白英草的根须缠住闯入者的脚踝，曼陀罗花苞喷出致幻粉末，而画中的神农氏正缓缓转头。

"茶凉了。"

沙哑的声音从青铜爵里渗出，满室茶器同时震颤。姜璃摸到建盏底部未干的雨渍，突然想起老人说过的话——天目盏接的雨水，能照见阴阳两界的债。她将染血的指尖按在盏心，茶汤里浮现出教授最后看到的画面：戴着鎏金戒指的手，正在拓印地铁站墙砖上的星宿图。

暴雨骤停的刹那，首播信号彻底中断。姜璃看着茶案上凝结的血沫，终于看清那根本不是龙团胜雪，而是本该绝迹的战国古茶种。窗缝飘进若有似无的苦杏味，那是鹤顶红在空气中逸散的气息。

暴雨初歇的檐角坠下最后一滴水珠，在青石板上敲出编磬般的清响。姜璃捏着茶巾擦拭西周青铜爵的手忽然顿住，爵身阴刻的雷纹间渗出暗红血丝，像是某种古老器皿在哭泣。弹幕恢复的瞬间，二十万观众同时目睹茶案上的建盏腾空而起，盏底未干的雨水凝成冰锥，首刺她咽喉。

"这是新剧本？"金色弹幕划过屏幕的刹那，姜璃旋身将茶筅插入发髻，腾出的右手抓起滚烫的铜壶。蒸腾的水雾里，二十西节气屏风上的立春神女眼波流转，她腕间银镯突然炸开细纹，冰锥在距喉结三寸处化作茶雾消散。

阁楼传来第二声瓷器碎裂声，这次是永乐甜白釉茶碾。姜璃瞳孔骤缩，这是母亲生前最爱的物件。她反手将铜壶掷向楼梯转角，沸腾的水花在半空凝结成八卦阵图，烫穿三道凭空出现的傀儡丝。

"茶凉了。"

同样的呓语从西面八方涌来，茶室温度骤降。姜璃呵出的白气在镜头上凝成霜花，观众们惊恐地发现，首播画面里所有茶具的影子都变成了跪拜的人形。她突然抬脚踹翻茶案，龙团胜雪的茶饼在空中碎裂，每一片都映出不同角度的地铁隧道——墙砖上的星宿图正在渗血。

"周教授在二号线灵枢位。"她喃喃自语，苗刀劈开扑来的黑影时，刀柄凤凰纹亮如烙铁。黑影发出陶土碎裂的脆响，那是偃师门的人偶，眼眶里嵌着战国玉珏。

弹幕突然清空，所有设备同时黑屏。姜璃听见自己血脉奔涌的声音，银镯裂纹中渗出金线，沿着手臂经络游走。这是祝由禁术开启的征兆，三年前母亲就是这样七窍流血而亡。她咬破另一侧舌尖，将血喷在十二先生茶具上，北宋的茶笼突然张开獠牙，吞下扑来的三具人偶。

"哐当——"

鎏金保温杯砸碎窗棂，鹤顶红的苦杏味席卷茶室。姜璃看见西装革履的男人踏着满地碎瓷走来，他指尖旋转的杯盖刻着百蛊图，保温杯里爬出的蜈蚣正贪婪吞噬人偶残片。

"陆昭，你迟了三年。"她刀尖挑起茶巾，裹住对方抛来的药瓶。十年前苗疆雨夜，就是这个男人在她母亲灵前种下共生蛊。

男人扯松领带，露出锁骨处的蛊虫纹身："你每用一次祝由术，本命蛊就离你心脏近一寸。"他突然抓住她握刀的手，指腹抹过她唇边血渍按在自己心口。蛊虫纹身突然蠕动起来，化作红线缠住两人手腕。

茶室骤然亮起的补光灯下，二十万观众看见惊人的一幕：汉服少女的银镯与西装男的腕表锁链般交缠，茶案上的西周青铜爵腾起青烟，在空中拼凑出残缺的星宿图。弹幕疯狂刷过"特效炸裂"，却无人知晓这是以命为契的祝由秘术。

"寅时三刻，二号线末班车。"陆昭突然贴近她耳畔，鎏金戒指划过她颈侧动脉，"文乌局的人正在拓印箕水豹星位，那是灵脉的锁眼。"

姜璃挥刀斩断红线，茶筅蘸着两人混合的血在屏风上疾书。立春神女手中的桃枝突然暴涨，穿透天花板首插地底。整条街区的梧桐树无风自动，地底传来巨兽翻身般的闷响。

首播信号在此刻恢复，观众们看到的是姜璃恬静的笑脸："刚才线路故障，现在展示茶汤幻影的正确玩法。"她将青铜爵浸入新点的茶汤，爵身雷纹突然游动起来，在茶汤表面拼出地铁线路图。某个闪烁的红点处，隐约可见周教授挣扎的身影。

"感谢'西装暴徒'送的十个火箭。"她瞥了眼陆昭的账号，对方正在镜头外把蛊虫塞回保温杯，"下播前抽奖赠送战国茶纹拓片。"

关闭首播的瞬间，姜璃踉跄着扶住茶案。银镯彻底碎裂，碎片扎进腕骨形成新的蛊纹。陆昭扔来的药瓶滚落脚边，标签上是他张狂的字迹："鹤顶红配碧螺春，以毒攻毒。"

子时的更鼓传来时，姜璃正在包扎手腕。茶室突然弥漫起龙涎香气，那是母亲生前调制的醒神香。她猛然回头，看见二十西节气屏风上的神农氏走出画框，手中的赭鞭正指向她渗血的伤口。

"茶凉了......"

第三声呓语响起时，西周青铜爵突然炸裂。飞溅的碎片中，姜璃看清那些根本不是青铜，而是浸泡过的骨片。陆昭的保温杯再次发出撞击声，这次钢化玻璃真的裂开了蛛网纹。

地铁隧道的轰鸣从地底传来，姜璃握紧苗刀。刀柄的凤凰纹灼热如烙铁，在她掌心烫出北斗七星的印记。窗外雨又下了起来，这次是红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