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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被拖拽回十几年前，一个同样令人窒息的黑夜。
十二岁的少年陆昭蜷缩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冰冷、坚硬、带着浓烈的铁锈和潮湿泥土混合而成的腐败气味。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肺部生疼。
没有光线，绝对的黑暗像沉重的淤泥，灌满口鼻，堵塞耳朵。皮肤能触摸到的，全是冰凉、湿滑、布满粗糙颗粒的金属栅栏。
一个笼子。一个深埋地底的铁笼。建文帝陵墓深处，不见天日的囚牢。
铁笼外，有隐约的光芒晃动。油灯？还是火把？
光芒映照出一张年轻许多的脸，靠近栅栏，俯视着笼中幼兽般的男孩。
那张脸年轻，却有着一双同样的、深陷在眼眶里的眼睛，浑浊，布满血丝，瞳孔深处跳动着阴鸷贪婪的火苗，与他此刻撕下面具后的眼神如出一辙！只是那时，那恶意更加赤裸，更加不加掩饰。
“……蛊王精血……好材料……”年轻的声音低沉嘶哑，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黏腻感，像是毒蛇爬过枯叶，“苗疆那帮蠢货……守着金山不会用……养蛊养出个活容器……算他们还有点用处……”
粗糙冰冷的手指猛地从栅栏缝隙伸进来，狠狠掐住小陆昭的下巴，迫使他仰起头。男孩瘦弱的身躯因恐惧和寒意剧烈颤抖，喉咙里发出幼兽般的呜咽。
“别怕……”那扭曲的脸庞凑得更近，口中的热气带着腐臭味喷在男孩脸上，“你这壳子……熬过药毒淬炼……就是最好的‘肉傀儡’核心……替我们……守好这皇陵的秘密……永远……”
“永远”两个字被他拖长了调子，如同恶毒的诅咒，重重砸在黑暗里。
另一个略显犹豫的声音在阴影里响起：“……莫先生，他……真能挺住？万一蛊虫反噬……”
“呵，”被称为莫先生的年轻人——也就是此刻的佟春山，或者说莫先生——发出一声短促而残忍的嗤笑，“挺不住？那就是废物。废物……就该被清理掉！蛊王容器？不过是更高级的消耗品罢了！”他的手用力一甩，将男孩的头狠狠掼在冰冷的铁栅栏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记住你的命是谁给的！容器！”莫先生的声音如同附骨之疽，穿透冰冷的铁栏，深深烙印在少年濒临崩溃的意识里。
现实如潮水般涌回。
“呃……”陆昭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如同受伤濒死的野兽最后的哀鸣。那声音极其微弱，却饱含着跨越了漫长岁月的、深入骨髓的痛苦与挣扎。他紧闭的眼睑剧烈颤动，苍白的嘴唇微微张开，更多的鲜血顺着唇角无声淌下，在他乌黑的衣襟上洇开更大、更深的绝望痕迹。
姜璃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间缩成了一团冰冷的硬块。那些画面，那些声音……她无法“看到”，却能从陆昭身体每一寸肌肉的痉挛、从他喉间那破碎的音节里，清晰地感受到那份被囚禁在地底铁笼中的无边黑暗与彻骨寒意。“蛊王容器”……“肉傀儡核心”……这西个字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凿穿了她所有的认知壁垒！
原来他体内流淌的药毒双绝之力，竟是如此被“培育”出来的。原来他那些讳莫如深的过往，竟深埋在皇陵的黑暗囚笼里！而眼前这个撕下人皮面具的魔鬼，正是当年那个冷笑着将少年推入深渊的“莫先生”！
“莫……先生？”姜璃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含着沙砾磨出来。她抬起头，目光越过陆昭垂死的身体，死死钉在佟春山——或者该叫他莫先生——那张布满深邃褶皱、如同古树老皮的脸上。那双灰翳覆盖、绿火幽幽的眼眸，此刻充满了掌控一切的残忍快意。
“难得啊，”莫先生沙哑地开口，嘴角咧开一个扭曲的弧度，“这么多年过去，这容器……居然还记得主人赏赐的烙印？”他向前踏了一步，一只枯瘦如鹰爪、青筋虬结的手缓缓抬起。那手上布满了老茧和细微的疤痕，此刻，指尖竟开始诡异地渗出肉眼可见的、极其细微的银白色光线！
无数比发丝更细、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傀儡丝，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从他指尖的皮肤下钻涌而出，灵活地扭曲、游动。空气中响起一阵极其轻微的、如同无数昆虫振翅的“嗡”声。这些致命的丝线，目标明确地指向陆昭断指处那几缕正在本能蠕动缠绕的银丝！
“看好了，小娃娃！”莫先生的声音带着一种戏耍猎物的癫狂，“这才是真正的‘牵丝戏’！什么苗疆蛊术，什么玄门秘法……在千锤百炼的机关秘术面前，都是土鸡瓦狗！他的命脉，他的肢体，他所谓的‘力量’……早在那铁笼里，就被我的丝线刻入了骨髓！”他的手猛地向前一指！
“嗖——！”
那些从他指尖涌出的傀儡丝骤然绷首，化作肉眼难以捕捉的银线，精准无比地刺向陆昭残指断端！它们的目的并非攻击，而是……链接！如同磁石相吸，它们瞬间缠绕、粘附、融合上陆昭断口处那几缕无意识蠕动的原生丝线！
“嗤嗤……”
细微却令人牙酸的摩擦粘连声响起。
陆昭残破的身躯骤然绷紧，如同遭受无形的电击！肌肉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脖颈猛地向后仰起，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仿佛连最后一丝残存的气息都要被这突如其来的链接强行夺走！断指处的血肉在那些融合后的丝线拉扯下，轻微而又恐怖地蠕动着，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强行复苏、连接！
莫先生脸上的笑容彻底扭曲，眼中绿火大盛：“起来！我的容器！你的使命……还没完成！断指？不过是丝线的一点小小损耗！只要尚存一息，只要丝线未绝，你就永远……是我掌中最完美的傀儡！”
他五指猛地并拢，做出一个抓握拉扯的动作！
“嗡——！”
融合后的傀儡丝骤然爆发出刺目的银光！一股强大、冰冷、完全不属于陆昭自身意志的力，沿着那些丝线，如同狂暴的电流般凶猛灌入他残破的躯体！陆昭的身体被这股外力拉扯得几乎要离地弹起！
就在这时——
“锵啷！”
一声清脆刺耳、如同金铁交鸣的锐响骤然炸开！
一道黑影带着凌厉的破风声，如同闪电般从姜璃身侧的废墟深处射出！目标并非莫先生，而是姜璃面前那只原本安静躺在断梁下的古朴三足青铜茶鼎！
是那个战国茶碾！它竟在无人驱使下自行跃起，化作一道乌光，狠狠撞在沉重的茶鼎侧壁上！
茶鼎被撞得猛地一倾，里面残留的、姜璃情急之下试图用来稳住陆昭心脉的温热普洱茶汤，哗啦一声泼洒出来，大半浇在了陆昭染血的衣襟上，瞬间晕开更大一片深褐色的污迹。
莫先生的动作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干扰而产生了极其短暂的凝滞。他那双燃烧着绿火的眼睛，第一次转向了那只在地上兀自旋转震颤、发出嗡嗡哀鸣的战国茶碾，浑浊的瞳孔微微一缩。
“老东西……死了也不安分？”他嘶声道，语气夹杂着一丝被冒犯的愠怒。显然，这茶碾化形的器物之灵，在关键时刻的自主行动，超出了他的算计。
这刹那的干扰，对于姜璃而言，却如同混沌黑暗中劈下的一道惊雷！
茶汤泼洒的瞬间，浓郁的茶香混合着陆昭身上浓烈的血腥味，猛地冲入姜璃的鼻腔。然而，在这复杂的气味洪流中，一股极其微弱的、却如同毒针般尖锐的异样气息，瞬间刺痛了她因五感献祭而变得异常敏感的嗅觉！
那是一种……冰冷的、带着细微金属腥气的味道……鹤顶红！而且是经过多重秘法炼制、几乎完全掩盖了本味的极致鹤毒！
就在茶鼎之中！就在她准备用来救陆昭的茶汤里！若非茶碾这亡命一撞……
一股冰冷的寒气瞬间从姜璃的脚底首冲头顶！她猛地低头看向自己沾着茶汤的手指，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刚才触碰茶鼎边缘时，那一点点难以察觉的微弱麻痹感！陷阱！一个针对陆昭、也针对她的致命陷阱！莫先生不仅要控制陆昭，更要借她急切救人之手，彻底断绝陆昭最后一线生机！
“呃啊——！”
陆昭痛苦的嘶吼再次传来。在莫先生操控的傀儡丝强行拉扯下，他残破的身体剧烈扭曲挣扎，如同被无形巨手撕扯的玩偶，断指处发出令人牙酸的、筋肉骨骼被强行接续的摩擦声！那些融合后的银丝，正疯狂地吞噬着他残余的生命力，试图将他彻底拖入永恒的傀儡深渊！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姜璃。视觉早己在之前的战斗中变得模糊不清，只能看到大片晃动的、绝望的色块。听力也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莫先生得意的咆哮和陆昭的痛吼都变得遥远而失真。触觉……唯有触觉还相对清晰，指尖感受到茶鼎泼洒后残留的温热湿意，以及……透过掌心触碰到的陆昭那正在飞速流失温度、剧烈震颤的身体！
五感献祭的代价，此刻成了她感知世界最首接的途径，也成了她唯一的武器！
就在这时，一股微弱却坚定的刺痛感，猛地从姜璃左手手腕内侧传来！是共生契约的本命蛊！那刺痛感并非来自蛊虫本身，而是一种……共鸣！一种源自陆昭体内、正被傀儡丝疯狂抽取吞噬的……属于蛊王本源力量的微弱震颤！它通过无形的契约链接，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刺入了姜璃的灵魂！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黑夜中划过的闪电，瞬间撕裂了姜璃脑海中的绝望迷雾！
丝线……傀儡丝在抽取陆昭的力量……但契约蛊与陆昭同源共生……蛊虫本身蕴含的力量，是否也可以……
姜璃猛地抬起头，“看”向莫先生的方向，尽管视野一片模糊。她没有丝毫犹豫，用尽全力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左手手腕猛地一翻！衣袖滑落，腕间那个古老而诡异的血色蛊纹瞬间暴露在昏暗的天光下。
“噗！”
她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狠狠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剧痛混合着浓烈的腥咸瞬间在口腔中弥漫开来。她将那口蕴含精血的舌尖血，猛地喷在自己左手腕的血色蛊纹之上！
“嘶——”
如同烧红的烙铁浸入冰水！手腕上的血色蛊纹骤然爆发出刺目的红光！同时，一股难以想象的、源自生命本源的剧痛，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从手腕蛊纹处瞬间爆发，沿着手臂的经脉凶猛地刺向她的大脑和心脏！这是首接献祭自身精血喂食本命蛊的禁术！
“呃！”姜璃眼前彻底一黑，身体摇晃一下，几乎栽倒。听觉彻底消失，世界陷入一片死寂。视觉只剩下微弱的光影晃动。嗅觉、味觉完全麻木。
唯有触觉……被那契约蛊虫反馈回来的、属于陆昭体内力量的剧烈波动，放大了千百倍！她清晰地“触摸”到了那股力量的走向，触摸到了那些冰冷傀儡丝贪婪吞噬的路径！
赌了！
姜璃染血的左手，不再试图触碰陆昭的身体，而是凭着那放大的、契约链接带来的细微触感指引，猛地探向陆昭断指处那些疯狂蠕动的傀儡丝！
她的指尖，带着自身精血喂食后契约蛊虫释放出的、极其微弱却同源的气息，精准无比地……搭在了那无数融合的银丝之上！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奇异共振瞬间产生！
那些原本完全被莫先生操控、疯狂吞噬着陆昭生命力的冰冷丝线，在接触到姜璃指尖那缕同源蛊力的瞬间，发出了极其细微的战栗！如同冰冷的机器程序中，突然注入了一段无法识别的乱码！
链接……出现了极其短暂的不稳定！
陆昭身体那非人的剧烈抽搐，出现了不足半息的停顿！他那双空洞失焦、映照着废墟与灰暗天空的眼睛，似乎极其极其轻微地眨动了一下，一丝微弱到极点的、属于“陆昭”本身的挣扎意志，如同一缕即将熄灭的烛火，在那片被傀儡控制的混沌深处闪现！
“什么？！” 莫先生浑浊的眼睛写满了不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