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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夜，陆昭带着沾满污泥的唐代茶俑撞开茶馆门。
俑身裂缝渗出鲜血，上百颗人牙随震动叮当滚落。
“拆迁队挖穿了老厂地下的祭坛，”他喘息着抓起姜璃手腕，“那些牙齿…在拼出卦象！”
窗外突然传来钻机轰鸣，整条老街的地面开始龟裂。
腐烂的血雾从裂缝中弥漫开来，工人的眼神变得呆滞空洞。
陆昭的蛊虫在瓷杯里疯狂撞击：“来不及了…它们要醒了！”
暴雨在午夜时分以一种近乎暴虐的姿态横扫了整座城市。厚重的乌云低垂，仿佛要压垮那些鳞次栉比的高楼，狂暴的雨鞭抽打着钢筋水泥的丛林，发出震耳欲聋的白噪音。
水流在古老的石板街面上肆意奔涌、汇聚，沿着历经时光磨砺的凹槽湍急流淌，最终猛烈地撞击着“一盏清心”茶馆那扇紧闭的、沉重的雕花木门。
门内，是另一个世界。昏黄而温暖的光线柔柔地流淌，驱散了门缝外透进来的、令人骨髓发冷的湿寒。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异而复杂的芬芳，那是新炭细密的微响中散发出的烟火气，是精选铁观音茶叶在滚烫热水冲击下骤然舒展筋骨时释放的、带着兰花香气的生命气息，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若有似无的陈旧书卷味儿，与檀香木的幽微甘甜交织缠绕，共同构筑出一种遗世独立的静谧结界。
姜璃独自一人跪坐在茶席之后。她的动作如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历经千锤百炼、深入骨髓的精确与韵律。炭炉上的铁壶，壶嘴处喷吐出细密、滚烫的白气，嘶嘶的低鸣是这方宁静天地里唯一的背景音。
她那纤细、骨节清晰得有些过分的手指，稳稳地握住粗陶茶则，小心翼翼地从素雅的青瓷罐中舀出形状卷曲、色泽墨绿油润的铁观音茶叶。茶叶落入薄胎白瓷盖碗的瞬间，发出极其细微、宛如冰屑碰撞的清脆声响。
滚水注入，激扬起浓郁得化不开的兰香热气，瞬间将她笼罩。然而，就在这暖意融融的氤氲之中，一丝尖锐的、不容忽视的异样感，猛地刺穿了她的专注。
注入沸水的手腕，那连接手掌与手臂的纤细关节处，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强烈的麻木。仿佛有无数冰冷的细针瞬间穿透皮肤，狠狠扎进了骨头缝里，冻结了血液的流动。
这突如其来的袭击让她手指猛地一僵，指尖那一瞬间的失控，几乎让盛满滚烫茶汤的盖碗脱手滑落。滚热的茶水泼溅出来，几点灼烫刺痛了她的手背肌肤。
姜璃极轻地吸了一口气，强行稳住那细微的颤抖。她放下盖碗，左手下意识地抚向右腕麻木之处，指尖下的皮肤微凉，触感却迟钝得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棉布。
这不是第一次了。
每一次动用那源自血脉深处的秘力为人祛厄、点茶通幽之后，五感这维系着她与世界的桥梁，便会在不知不觉间悄然流失。
先是味觉对细微层次的捕捉悄然淡化，犹如蒙尘的明珠；再是嗅觉，那些曾经鲜明如刻的花香、茶韵，渐渐变得模糊不清，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纱；如今，轮到了触觉的退潮？
这手腕的麻木，是否就是下一次感官被剥夺前的残酷预兆？一种冰冷的、缓慢而不可抗拒的窒息感，无声无息地沿着脊椎向上攀爬。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不安的阴影，试图将那份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强行压回心底深处。
指尖无意识地在麻木的手腕上反复按压、揉搓着，仿佛想凭借这徒劳的物理动作，唤回那丝迅速流逝的鲜活感知——属于一个正常人的鲜活感知。
就在这份深刻的孤独与身体内部无声的警兆相互撕扯、几乎要将她淹没的瞬间——
茶馆那扇厚重、饱经风雨的木门，猛地发出一声令人心脏骤停的巨响！
“砰——！”
那声音粗暴、突兀到了极点，像是被某种沉重的物体以亡命之势狠狠撞击。绝非礼貌的叩门，更像是绝望野兽的垂死冲撞。
巨大的冲击力让整个门框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灰尘簌簌地从古老的梁木上震落下来。门轴发出刺耳的尖叫，门板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从外面轰然撞开！
狂暴的夜风裹挟着冰冷的、饱含铁锈与泥土腥气的雨水，如决堤的洪水般瞬间涌了进来。茶室内那精心呵护的温暖、干燥、馨香的小世界，被这突如其来的蛮横力量撕得粉碎。
炭炉里的火光剧烈摇曳了几下，几近熄灭，昏黄的灯光也跟着疯狂晃动，投下无数扭曲跳跃的鬼影。门外是无边无际的、咆哮着的黑暗雨幕，像一个择人而噬的巨口。
一个高大、湿透的身影，裹挟着绝对的混乱与刺骨的寒意，跌撞着闯入这片摇摇欲坠的光明之中。
是陆昭。
他此刻的模样，陌生得近乎狰狞。平日里一丝不苟、剪裁考究的黑色西装此刻如同一块刚从泥沼里捞出来的破布，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紧绷肌肉的轮廓。
昂贵的面料被尖锐的物体撕裂了好几处，露出下面沾满污泥的衬衫布料。雨水从他湿透的短发上蜿蜒流下，划过那张线条冷硬、此刻却写满凝重与某种狂野紧迫感的脸颊。
那双幽深的眼眸，平日里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此刻却在昏黄灯光下燃烧着一种近乎实质的、冰冷的火焰。
他几乎是靠撞在门框上才勉强稳住身体，沉重的喘息声在骤然死寂的茶室里清晰可闻，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胸腔，带着撕裂般的沙哑。
他浑身散发着浓烈的、混合着土腥、铁锈和一种难以形容的、深层土壤的腐朽气息。
他的左手，以一种近乎痉挛的力量，死死扣着一个物件。
那是一个陶俑。
一个只有小臂那么长的唐代彩绘陶俑。造型是典型的唐代仕女，体态丰腴，发髻高耸，脸上还残留着斑驳的朱砂与金粉描绘出的微笑。
这抹雍容华贵的微笑，此刻在茶馆摇晃的灯光和陆昭身上带来的地狱气息映衬下，却显得极其怪异而瘆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