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如同最冰冷的毒蛇,瞬间噬咬住姜璃的心脏。
身体深处那份同步的痛楚骤然消失。
“陆…”
姜璃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不出任何声音。
眼前只剩下那片被铲斗砸出的巨大泥坑和弥漫的烟尘。
望死寂中,那庞大的钢铁铲斗边缘,一只沾满污泥和暗红血迹的手,猛地探了出来。
死死抠住了铲斗冰冷的钢铁边缘。
一个身影如同从地狱深渊中爬出的恶鬼,带着一身淋漓的泥浆和刺目的鲜血,无比狼狈却又无比凶悍地翻上了巨大的铲斗。
陆昭他浑身浴血,右臂以一个极其不自然的角度怪异地扭曲着,显然是刚才强行挣脱傀儡丝时遭受了粉碎性的重创。
大片皮肉被撕裂翻卷,深可见骨,鲜血如同小溪般顺着钢铁铲斗的弧度不断流淌、滴落。
他还活着,那双眼睛,在泥污和鲜血的掩盖下,只剩下野兽濒死时才有的、疯狂燃烧的凶光和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
变异挖掘机似乎也因为这一击落空而陷入了短暂的迟滞,巨大的钢铁头颅微微转动。
钢铁巨兽的残骸扭曲地堆叠在西周,被什么不可抵挡的蛮力瞬间撕碎捏扁。
断裂的钢缆蛇一般垂落,粘稠的黑色机油混着某种可疑的暗红液体,在地面上蜿蜒流淌。
陆昭站在一片狼藉中,他昂贵的西装外套早己不知去向,只余下被撕开几道口子的白衬衫,紧紧裹着他紧绷的肩臂轮廓,沾满灰尘与油污。
他随手抹了下额角渗出的血痕,一道暗红蜿蜒淌过眉骨,衬得眼神愈发锋利如淬火的刀。
他拧开那只从不离身的鎏金保温杯,残留的漆黑液体倾倒在最近的一只断裂的机械臂上。
嗤——
刺耳的白烟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剧烈腐蚀声骤然腾起,坚硬的合金表面瞬间如同滚烫的蜡油般融化、塌陷下去。
露出里面焦黑扭曲的线缆和结构,一股难以形容的、烧焦塑料混合着血肉的恶臭猛烈扩散开来。
陆昭眼皮都没眨一下,随手将空了保温杯丢给旁边一个穿着改良工装、脸色煞白的年轻理事会员。
“……陆顾问,这、这……”
那人接住保温杯,指尖都在哆嗦,眼睛死死盯着那迅速化作一滩废铁的机械臂残骸,声音颤得不成样子。
陆昭没理会他的惊恐,目光穿透层层叠叠的金属废墟和飞扬的尘土,落在远处一个纤细却绷得像一张欲裂的弓的身影上。
姜璃独自一人,站在挖掘机那巨大、宛如狰狞兽口的金属铲斗侧面下方。
那钢铁的阴影冰冷沉重,几乎要将她完全吞噬。
她背对着所有人,双肩绷紧,瘦削的脊背挺得笔首,在与某种无形的、巨大的重压抗衡。
她微微垂着头,乌黑的长发有些凌乱地垂落在颊边,遮住了大半侧脸。
她面前,是新翻开的泥土。
泥土的颜色深得诡异,近乎于凝固的墨黑,又被某种暗沉的棕褐色液体浸染得湿漉漉、粘乎乎。
那不是雨水。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陈年血腥与深层泥土腐败的浓烈气息,从这片湿黑的土地上蒸腾出来,粘稠地包裹着她。
她脚下的泥土边缘,一只苍白变形的手骨,突兀地从墨黑的泥浆里刺了出来,五指扭曲地张开着,指骨关节处断裂的茬口森白刺目,死死地指向灰霾的天空。
姜璃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如同被无形重锤击中。
她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指甲深深地抠进掌心的里,试图用这微不足道的疼痛来对抗那瞬间席卷全身、几乎要将她撕裂的眩晕和窒息感。
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团滚烫的、带刺的棉花,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深处尖锐的痛楚。
娘。
那个早己被泪水冲刷得模糊、却又铭刻在灵魂最深处的字眼,带着滚烫的温度,在她冰冷的心房里狠狠撞击了一下。
她猛地闭上了眼睛,要将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彻底隔绝。
再睁开时,那双总是清澈如深潭的眼眸,只剩下一种近乎凝固的沉静。
那沉静底下,是足以焚毁一切的黑暗火焰。
她缓缓抬起双手,动作带着一种庄重的、甚至是虔诚的滞涩感。
手腕翻转,十指纤纤,在身前以一种古老而流畅的韵律开始结印。
她指尖的每一次微妙震颤,空气中有看不见的涟漪荡漾开来,废墟里细微的尘埃颗粒在她身周悬浮、旋转,围绕着她形成一层朦朦胧胧的晕。
淡青色的烟雾,从她指尖凝结的印法中丝丝缕缕地逸散出来。
那烟雾起初极淡,水墨在水中缓缓晕开,转眼间便汇聚起来,变得凝实,质地如最上等的蚕丝,却带着一种清冽的、能涤荡一切污秽的茶香。
茶烟袅袅升腾,在她身前交织、缠绕,凝聚成一条闪烁着微弱青辉的、半透明的绳索!
绳索的一端,轻柔地、却又带着不容抗拒的牵引力,缓缓飘向她脚下那片翻开的、白骨隐现的黑色泥土。
绳索触及泥土的表层,那片墨黑湿粘的地面如煮沸的水面般,微微波动起来。
嗡——
一声低沉得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嗡鸣,带着诡异的穿透力,骤然震动空气。
姜璃脚下的黑色泥沼剧烈翻涌。
更多的骸骨,沉睡中被惊醒的噩梦,争先恐后地破开泥泞的束缚,惨白的指骨、扭曲的臂骨、空洞洞的眼窝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如地狱里疯长的惨白荆棘!
十万冤魂的沉重怨念,瞬间化作实质般的冰寒重压,沉沉地碾向姜璃单薄的肩头。
她身体猛地向下一沉,膝盖几乎要撞上被骸骨刺穿的地面!
喉头一甜,一股浓郁的血腥气瞬间涌上,又被她死死抿唇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