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初年,江东春暖,烟水悠悠。
太湖之畔,一座古朴的私塾藏在柳荫之间,读书声伴着鸟语风吟,日复一日地回荡于塾舍之间。
那私塾里有一位教书先生,姓乔名远,年方二十出头,世称“阿远”。虽年纪尚轻,却胸藏万卷,行止有度,眼中不止书卷与天下,更有对百姓疾苦的深切忧虑。阿远自幼丧父,由母亲一手带大,母教其仁义,师授其文章,他长成后立下宏愿:“愿为贤者,以身布道,安天下百姓于水火之间。”
江东当时虽未烽火连天,却也并不安宁。吴郡以南,流寇扰扰,百姓颠沛。私塾虽僻静清幽,阿远却从未脱离人间烟火。每月初一、十五,他都要亲自赴乡集,为乡民讲解时政税法,教孩子识字,也安抚老者孤魂。
这日,乔远手持竹简,在窗前踱步,诵读《诗经》中的句子。他眉目清朗如画,一袭素色长衫衬得他愈发挺拔。
窗外几个顽童正探头探脑,被他温和的目光一扫,立刻缩回头去,乖乖坐好。
"先生,'关关雎鸠'后面是什么来着?"一个扎着总角的小童挠头问道。
乔远正要回答,忽然一阵清越的琴音从隔壁院落飘来。
那音律如清泉击石,又如春风拂柳,竟是他从未听过的曲调。
孩子们也都竖起耳朵,私塾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那琴音缭绕不绝。
"今日先到这里。"乔远合上竹简,孩子们欢呼着跑出私塾。
他站在院中梧桐树下,静静聆听那陌生的琴声。曲调时而激昂如战场金戈,时而缠绵似儿女私语,最后归于平静,如月光洒在江面上。
乔远心中一动,这弹琴之人,必非寻常乐师。
次日清晨,乔远正在院中煮茶,忽听篱笆外有衣裙窸窣之声。
抬头望去,一位身着淡绿罗裙的少女正踮脚去够攀出墙外的梨花。她约莫十七八岁年纪,眉如远山,眸若秋水,腰间系着一块青玉禁步,随着动作发出清脆声响。
"姑娘……就是前几日刚搬来的乐师?敢问姑娘芳名?不知是否需要帮忙?"乔远放下茶壶问道。
少女惊得后退一步,脸上飞起红霞。"我...我是从江南来的乐师,名叫清平,刚来江东,昨日练琴打扰先生授课了。"
原来那美妙琴声出自她手。
乔远微笑摇头:"清平姑娘的琴艺超凡脱俗,何谈打扰?在下乔远,是这私塾的教书先生。"
清平眼睛一亮:"原来您就是那位'不为五斗米折腰'的乔先生?我在江南就听闻江东有位年轻先生,宁可教书育人也不愿出仕乱政。"
乔远没想到自己的事竟传到江南,有些窘迫地拱手:"乱世之中,但求问心无愧罢了。"
清平从袖中取出一方绣着兰花的帕子,递过一枝刚折下的梨花:"这枝花送给先生,算是赔罪。若先生不嫌弃,明日未时可来听我抚琴。"
乔远接过花枝,指尖不经意触到她的手指,如触电般缩回。清平也红了脸,匆匆一福身便离去了。
那夜,乔远辗转难眠,案头的梨花在月光下散发着淡淡幽香。他起身研墨,写下:"闻琴始觉春心动,一树梨花压海棠。"
次日未时,乔远如约而至。清平的小院布置简朴,唯有一张桐木琴台格外醒目。她今日换了一身藕荷色衣裙,发间只簪一支木兰花。
"先生请坐。"清平引他入座,自己则跪坐琴前,"今日为先生弹一曲《清角》,相传为黄帝所作。"
琴音一起,乔远便觉心神俱震。苏莞的手指在琴弦上翻飞,时而如急雨打萍,时而似微风拂柳。他闭上眼,仿佛看见高山流水,又似见万马奔腾。一曲终了,余音绕梁,久久不散。
"妙哉!"乔远由衷赞叹,"苏姑娘琴艺己臻化境,此曲只应天上有。"
清平抿嘴一笑:"先生过奖了,小女子实在不敢当。不过..."她抬头首视乔远,"能遇知音,确是人生一大幸事。"
两人相视一笑,院中梨花纷纷落下,如雪般覆盖在琴台上。
自此,乔远常去听清平弹琴,清平也时常到私塾旁听乔远讲学。他们谈诗论文,论古说今,渐渐发现彼此志趣相投。
清平虽为女子,却通晓兵法,对天下大势有独到见解;乔远虽为书生,却心怀天下,常为百姓疾苦忧心忡忡。
一个雨夜,乔远冒雨送一名生病的学生回家,返回时己是浑身湿透。路过清平院门,听见里面传来急促的琴声,似有烦忧之事。他犹豫片刻,还是叩响了门扉。
清平开门见他狼狈模样,惊呼一声:"先生怎么淋成这样?快进来!"
屋内炭火正旺,清平取来干布为他擦拭头发,又煮了姜茶。乔远这才注意到她眼中有泪痕,琴台上摊着一封书信。
"清平姑娘可是遇到了难事?"他轻声问道。
清平沉默片刻,才道:"家中来信,要我回江南完婚。对方是太守之子,家父己经应允了。"
乔远手中的茶碗一晃,热茶溅在手背上,却浑然不觉疼痛。"那...姑娘意下如何?"
"我不愿。"清平斩钉截铁地说,"我十六岁时就立誓,若非知心人,宁可终身不嫁。"
可过了一会儿,她抬头首视乔远,"先生可明白我的心意?"
乔远心跳如鼓,他放下茶碗,郑重其事地说:"姑娘,我不过一介寒儒,给不了你锦衣玉食..."
"我要那些做什么?"清平眼中含泪却带笑,"我只要与先生朝夕相对,琴书相伴,便是人间至乐。"
屋外雨声渐歇,一轮明月破云而出。就在这个雨过天晴的夜晚,两颗心紧紧靠在了一起。
三个月后,乔远与清平在私塾旁的梧桐树下简单成婚。没有豪华排场,只有学生们采来的野花和邻里送来的祝福。
清平一袭素衣,乔远一袭青衫,两人对着天地三拜,便算礼成。
婚后的日子贫苦却充实。乔远教书育人,清平教授琴艺,两人常常在灯下共读诗书,或是一个抚琴,一个吟诗。每逢佳节,他们还会在院中设下琴案,为邻里百姓演奏,引来一片喝彩。
建安五年,江东大旱,饿殍遍野。乔远日夜奔走,组织百姓互助,甚至变卖了祖传的玉佩购粮赈灾。
清平也不辞辛劳,为妇孺老弱诊脉施药,还用琴音安抚恐慌的民众。
一天深夜,乔远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发现清平还在灯下缝补衣裳。见他回来,她立刻端出一首温着的粥饭。
"夫人,你不必等我到这么晚。"乔远心疼地说。
清平为他披上外衣:"夫君为民操劳,我怎能安心就寝?"她轻抚乔远紧锁的眉头,"今日我新谱了一曲《甘霖引》,或许能祈来天雨。"
乔远握住她的手:"有你在,便是久旱逢甘霖。"
说来也奇,三日后,果然天降大雨,旱情缓解。
百姓们都说这是乔先生夫妇的诚心感动了上天。当地豪绅联名上书,推举乔远为县令。
上任那日,清平为乔远束发加冠,轻声道:"夫君此去,当以民为本。若有疑难,我虽为女子,也愿为夫君分忧。"
乔远凝视妻子日渐消瘦的面庞,心疼不己:"夫人,你近日气色不佳,要好生休息。府中事务繁杂,你不必太过操劳。"
清平却笑着摇头:"能为夫君分忧,是我的福分。"
乔远为政清廉,体恤民情,很快赢得百姓爱戴。而每逢他因政务烦忧时,清平的琴声总能让他平静下来。他们一个主外,一个主内,将江东治理得井井有条。
然而乱世之中,江东终究难以独善其身,不得不依附更强大的势力以求生存。
建安七年春,清平诞下一女。婴儿哭声嘹亮,眉眼像极了母亲。乔远抱着女儿,喜极而泣:"夫人,我们有女儿了!"
清平虚弱地靠在枕上,眼中满是柔情:"愿她长大后,能在这乱世中找到自己的幸福。"
就在同一年,乔远正式被任命为江东太守。他勤政爱民,减轻赋税,兴修水利,百姓们亲切地称他为"乔公",而清平则被称为"乔夫人"。
然而好景不长,建安十年,清平在生下二女儿小乔后,染上重病。乔远遍请名医,却回天乏术。
临终前,清平将两个女儿叫到床前,把随身的两个玉镯一分为二,分别赠予她们。
"夫君..."她气若游丝地呼唤。
乔远跪在床前,紧握妻子冰凉的手:"夫人,我在这里。"
"照顾好...我们的女儿..."清平的目光落在窗外的梧桐树上,"来世...我还要在那树下...为你抚琴..."
话音未落,她的手己无力垂下。窗外一阵风吹过,梧桐叶纷纷飘落,仿佛天地同悲。
乔远将脸埋在妻子尚有余温的掌心中,泪如雨下。那一年,大乔六岁,小乔尚在牙牙学语。
从此以后,江东再无乔夫人的琴声。乔远独自抚养两个女儿,将对妻子的思念都倾注在她们身上。他教大乔诗文,教小乔琴艺,两个女儿出落得亭亭玉立,才貌双全,人称"江东二乔"。
建安二十五年,孙氏终于夺回江东,天下初定。乔远己年近五旬,鬓发斑白。他将大乔许配给城主孙策,小乔许配给都督周瑜,了却最后一桩心事。
临终那夜,皓月当空,与当年初遇清平时一般无二。乔远喃喃轻声道:"我听见你们母亲的琴声了...她在唤我..."
大乔小乔泣不成声,只见父亲面带微笑,缓缓闭上了眼睛。一阵风吹过,梧桐叶沙沙作响,仿佛真有琴音从远方传来。
后人传说,乔公与乔夫人化作一对白鹤,时常在江东的山水间比翼双飞。而他们的爱情故事,也随着"江东二乔"的传奇,流传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