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夜遇白狐

江南的梅雨季，仿佛是老天爷打翻了砚台，浓稠的雨幕如墨汁一般倾泻而下，裹挟着无尽的湿气，将整个姑苏城都浸泡得透软。街道上的青石板被雨水冲刷得发亮，反射出微弱的光，仿佛是一面镜子，倒映着天空中那片阴沉沉的灰色。

林晚舟静静地站在绣庄的门槛内，目光透过那垂落的水帘，落在了远处的街道上。她的手中紧握着一把油纸伞，伞骨的柄己经被她手心的汗水浸湿，变得有些滑腻。她微微皱起眉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突然，酉时三刻的梆子声响起，那清脆的声响在雨中回荡，与雨打芭蕉的碎响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特的韵律。林晚舟的身体微微一颤，她咬了咬下唇，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转过身去，将目光投向了屋内的绣架。

绣架上摆放着一幅尚未完成的双面绣，那是一幅用孔雀金线绣着缠枝莲纹的喜帕。喜帕上的图案栩栩如生，每一针每一线都显得那么精致，仿佛是一件艺术品。林晚舟轻轻地伸出手，将喜帕从绣架上取下来，小心翼翼地折叠好，然后放进了一旁的檀木匣子里。

“林姑娘，明日寅时前务必将那对鸳鸯枕套备好！”最后一位绸缎庄伙计踩着满地水洼离开时，油纸伞上溅落的水花正巧打湿了她半幅裙裾。林晚舟望着暮色中渐渐模糊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自父母在那场突如其来的疫病中离世后，这座绣庄便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依靠。

锁好雕花木门时，雨势愈发急骤。林晚舟抄起墙角的桐油纸伞，沿着青石板路往家赶。雨丝斜斜掠过伞面，在昏黄的灯笼光晕里织成细密的金网。她刻意避开主街，拐进那条少有人烟的羊肠巷。巷子里弥漫着青苔与雨水混合的腥甜气息，两侧斑驳的白墙黛瓦在暮色中晕染成水墨色，檐角滴落的水珠砸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突然，一声微弱的呜咽刺破雨幕，像是幼兽受伤的哀鸣。林晚舟猛地驻足，循声望去。墙角的暗影里，蜷缩着一团雪白。那是只狐狸，皮毛被雨水浸透，沾着暗红的血渍，在雨帘中显得格外刺眼。狐狸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在雨幕中闪着水光，右后腿不自然地扭曲着，伤口处还插着半截箭羽，黑色的箭杆上刻着诡异的符文。

“可怜的小东西。”林晚舟心尖一颤，快步上前。她解下丝帕轻轻擦拭狐狸的皮毛，指尖触到的触感柔软得不可思议，带着某种不属于凡俗生物的细腻。狐狸温顺地伏在她怀中，竟没有丝毫挣扎，温热的血顺着丝帕渗进她的袖口，在素色襦裙上晕开暗红的痕迹。雨滴顺着油纸伞的弧度滑落，打湿了她的裙摆，她却浑然不觉，只想着尽快带它回家。

穿过九曲桥时，怀中的狐狸突然剧烈颤抖起来。林晚舟低头望去，只见那团雪白的皮毛泛起淡金色的光晕，光晕中隐隐浮现出人形轮廓。她脚下一滑，险些跌进河里，手中的油纸伞“啪嗒”一声掉进水中，随着湍急的水流漂远。再定睛看去，怀中的狐狸己然化作个身着月白长衫的男子。

男子倚在她肩头，银发如瀑，眉梢眼角却染着几分慵懒。他低头看着腿上的伤口，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多谢姑娘相救，只是这疗伤的法子，对狐族怕是不太管用。”他说话时呼出的气息拂过林晚舟耳畔，带着淡淡松木香。

林晚舟倒退半步，撞翻了身后的石灯笼。锈迹斑斑的铜灯坠地，惊起一片水花。丝线与绣绷散落一地，她却顾不上这些，指着男子结结巴巴道：“你......你是那只狐狸？”话音未落，一阵风卷着雨丝袭来，将她的鬓发吹得凌乱，露出颈间那枚莲花银锁——正是父母临终前塞给她的遗物。

“正是。”男子抬手抚过伤口，伤口处顿时腾起白雾，“在下白砚，青丘狐族。”他抬眼望向林晚舟，琥珀色的眸子映着河面上摇曳的灯笼，宛如浸在蜜色月光里的琉璃，“姑娘的恩情，白某记下了。日后若有需要，刀山火海亦在所不辞。”

林晚舟望着他袖口处若隐若现的银白色狐尾，突然想起父亲生前讲过的志怪故事。那些故事里，狐妖总是披着艳丽皮囊取人心肝，可眼前这人......他正弯腰帮她拾起散落的绣绷，指尖触到那幅未完成的并蒂莲，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姑娘的绣工出神入化。”白砚将绣绷递还，指腹不经意间擦过她掌心的薄茧，“只是这并蒂莲......”他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声响。两人对视一眼，林晚舟举着烛台走到门前，透过门缝，只见庭院里赫然躺着个黑衣蒙面人，心口插着支黑羽箭，箭尾纹着诡异的骷髅图腾。

白砚神色骤变，一把将林晚舟护在身后。他周身泛起莹白的狐火，照亮了蒙面人染血的衣襟。林晚舟这才看清，那人怀里还死死抱着个檀木匣子，匣角露出半截与她颈间银锁相似的莲花纹。

“幽冥阁的人。”白砚声音冷得像淬了冰，狐尾在身后若隐若现，“他们怎么会追到这里？”他弯腰扯开蒙面人的衣袖，一道狰狞的爪痕横亘在那人小臂上，爪痕周围泛着诡异的青黑色——正是狐族特有的妖力灼伤痕迹。

林晚舟只觉太阳穴突突首跳。她想起白日里绸缎庄伙计送来的绣样，边角处也画着类似的骷髅图腾；想起父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断断续续说着“藏好......别让人看见......”；更想起此刻自己颈间的银锁，正贴着心口发烫。

“晚舟姑娘，你可知这银锁......”白砚突然伸手，却在触及她锁骨时猛地顿住。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十余个黑衣人影翻墙而入，手中弯刀泛着幽蓝的光。为首之人掀开兜帽，露出半边布满蜈蚣状疤痕的脸，阴恻恻笑道：“白砚小郎君，带着圣物现世，不打算跟我们幽冥阁解释解释？”

白砚将林晚舟推到屏风后，周身狐火暴涨：“晚舟，待会儿不管发生什么，都别出来！”他话音未落，弯刀己裹挟着腥风劈面而来。林晚舟躲在屏风后，看着白砚银发飞扬，狐尾化作漫天银光，与黑衣人们厮杀在一起。刀剑碰撞声、狐火爆裂声混着雨声，震得她耳膜生疼。

混乱中，林晚舟摸到怀中的绣剪。这把母亲留下的银剪，此刻竟在她掌心微微发烫。她想起白砚说的“圣物”，想起父亲临终前的遗言，咬牙握紧绣剪冲了出去。就在黑衣人举刀刺向白砚后背的瞬间，绣剪突然爆发出刺目金光，金光所到之处，黑衣人们纷纷惨叫着倒飞出去。

白砚震惊地转过头，看着林晚舟周身萦绕的奇异光芒。那光芒与她颈间的银锁遥相呼应，在空中勾勒出莲花图腾。而倒地的黑衣人们，正用惊恐的眼神指着她，嘶吼道：“是她！灵泉钥匙的血脉......”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自屋檐疾掠而下，瞬间制住所有黑衣人。月光照亮来人的面容——竟是个身着金线襦裙的绝美女子，眉间朱砂痣宛如一滴凝固的血。她望着林晚舟，眼中闪过惊喜与了然：“原来如此......白砚，你这次捡到的，可不只是个普通绣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