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雨夜的绝境

城市的霓虹在滂沱大雨中晕染成一片模糊而冰冷的光团，像垂死者眼中涣散的瞳孔。雨水不再是水滴，而是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穿透林凡身上那件早己失去保暖功能的廉价化纤西装，狠狠扎进皮肤，刺入骨髓。裤脚吸饱了人行道上浑浊的泥水，沉甸甸地贴在脚踝，每一次抬脚都像拖着铅块。他刚从那个名为“迅捷数据处理有限公司”，实则是城市信息垃圾处理厂的坟墓里爬出来——不，是被像垃圾一样扫了出来。

主管王德发那张油腻肥胖、毛孔粗大得能插秧的脸，在昏暗路灯和雨幕的扭曲下，显得格外狰狞。唾沫星子混合着雨水喷溅到林凡脸上：“林凡！跟你说了多少次！效率！效率！你看看你做的这玩意儿！” 王德发挥舞着几张被红笔划得乱七八糟的打印纸，那上面是林凡耗费了整整两天核对、录入的基础客户数据表，“错漏百出！连最基本的小学生算术都能错？客户投诉电话都打到老子这里了！公司养你是吃干饭的吗？”

林凡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塞满了砂纸，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辩解，那些错误很多是系统导出的原始数据就有问题，他想说为了赶进度他连午饭都没吃…但这些话在王德发那鄙夷而暴戾的眼神下，显得如此苍白可笑。在“迅捷”，像他这样的底层录入员，连呼吸都是错的。

“收拾东西！立刻！马上！滚蛋！” 王德发不耐烦地挥手，像驱赶一只苍蝇，“这个月工资？呵，你给公司造成的损失，扣光了都不够！还想要钱？做梦！”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咆哮出来的，震得林凡耳膜嗡嗡作响。

一张薄薄的、印着“解除劳动合同通知书”的A4纸被粗暴地塞进他怀里，瞬间被雨水打湿，墨迹晕染开来，像他此刻彻底糊掉的人生。最后一丝微薄的、赖以苟延残喘的希望，被这冰冷的雨水和更冰冷的现实彻底浇灭。

林凡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栋散发着劣质打印墨粉和汗水馊味的写字楼的。他像个提线木偶，麻木地走进雨幕。雨水冲刷着他的脸，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屈辱的泪水。冰冷的绝望感如同藤蔓，从脚底迅速缠绕而上，死死勒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每一次搏动都带来窒息般的剧痛。

口袋里的老旧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屏幕碎裂的蛛网纹在雨水的浸润下更加刺眼。他颤抖着掏出来，屏幕顽强地亮起，两条信息如同催命符：

房东张胖子： “林凡！最后通牒！明天中午12点前，看不到拖欠的两个月房租加滞纳金总共5860块，你就给老子卷铺盖滚蛋！东西首接扔大街！说到做到！”

市第三医院： “林建国（父亲）患者，住院费用清单更新。截至今日，欠费金额：32,785.42元。请尽快缴清，以免影响后续治疗。骨科主任：刘。”

两个冰冷的数字，像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5860块… 32,785块… 加起来近西万！他全身上下，加上被克扣的工资，连一千块都凑不出来！父亲在病床上痛苦的呻吟仿佛就在耳边，房东那张肥肉横生的脸上狰狞的威胁犹在眼前。

相亲？昨天那个由远房表婶介绍的姑娘，在咖啡馆里听说他“暂时待业”时，那双原本还带着几分矜持笑意的眼睛瞬间冷却，毫不掩饰地流露出鄙夷和嫌弃，仿佛在看一滩令人作呕的秽物。她甚至没喝完那杯价值68元的拿铁，拎起包，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而刺耳的“哒哒”声，像敲打在他尊严的残骸上。

“废物…彻头彻尾的废物…” 林凡把脸深深埋进湿透、散发着霉味的袖管里，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耸动。没有哭声，只有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从喉咙深处挤出。三十岁，三流大学毕业，原生家庭负债累累（助学贷款还欠着一大截，母亲的病早就掏空了家底），做着一份毫无前途、随时可以被替代的工作，如今连这最后的稻草也失去了。他的人生，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失败，像一滩被无数只脚反复践踏的烂泥，深陷在名为“底层”的泥沼里，连挣扎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空气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死死塞满他的胸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甜和令人窒息的绝望。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这点微不足道的刺痛，是此刻唯一能证明他还活着的、可怜的证据。冰冷的雨水顺着头发流进脖颈，沿着脊椎一路下滑，带来透骨的寒意，却远不及内心那万分之一冰冷。

公交站破旧的顶棚根本挡不住斜扫进来的风雨。他蜷缩在角落，像一条被主人遗弃、又遭暴风雨毒打的流浪狗。站台上寥寥几个等车的人，下意识地远离这个浑身湿透、散发着失败者气息的男人。雨水在地上汇集成浑浊的小溪，倒映着城市扭曲的光影，也倒映着他那张苍白、憔悴、写满绝望的脸。未来？这个词对他而言，奢侈得如同天边的星辰，遥不可及。活下去，仅仅是活下去，都成了一种沉重的负担。他该去哪里？他能去哪里？冰冷的绝望如同潮水，一波又一波，将他彻底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