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被重新关上,如此简单的动作,却像是耗光了凌初的所有力气。
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将肺腑压到了极致,然后顶着微微有些犯晕的脑袋,快步走回辛和钰床前。
“大人,魏夫人想让我保她。”
辛和钰眼瞳微颤,怔怔地看着她。凌初见他没反应,把音调拔高了几分,“大人,魏夫人拿我父亲的秘密做筹码,要我从你手上保她不会被定罪。”
辛和钰如梦初醒,依然没完全回过神,“你……就这样告诉我?”
凌初无言,狗官就是矫情。
她提裙跪下,郑重其事地行了一礼,又把刚才的话复述了一遍。辛和钰这才彻底清醒,握着凌初的手臂将她拉起来。
“她用你爹的死因跟你做交换,你舍得放弃这个秘密告诉我?”
凌初嗫嚅了几下唇瓣,没说出话来,辛和钰却不依不饶,甚至没留意到自己的指尖因为用力太大而死死抠着凌初的皮肉。
“你没领魏夫人的情,这辈子可就没机会反悔了。若你父亲的死有什么不利于辛家的,我立马就能抹掉所有证据,你永远也不可能再为父翻案,本官不是什么刚正不阿的人,你何必自断后路?”
凌初定定看着他,心里最后那点动摇反而烟消云散。
“因为我想信一次大人,赌你和辛家、和凌虎不一样。”
“要是赌输了呢?”
“愿赌服输。”
辛和钰那双总是带笑又始终冷漠的眼中跳动着火光,比前两次被凌初救下时都要炽热。
但很快,他就将这份热烈压了下去,放开凌初,随意地勾起唇。
“凌娘子,漂亮话说得好听,回头后悔了可别找我叫屈。”
凌初不说话,倒让辛和钰有些不自在。
“你如此大义凛然,怎么对得起魏夫人呢?她当你是救命稻草,你就不怕亲手将一个无辜之人推进火坑?”
“我赌的就是大人不会徇私。”凌初道,辛和钰几不可见地勾起嘴角,讽刺之色依旧,“别太天真。”
凌初不惧,“那大人现在就去抓她?”
“你还学会呛人了。”辛和钰分明心情不错,这时门外有侍从来报,受命去黎城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
“大人,案发那晚钱涛及其亲属都在黎城,府中下人也没有异样。”
“这么说,杀钱渊的凶手不是钱家人了。
那么最有嫌疑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凌初庆幸自己没选错,对魏夫人的怀疑也没错。
侍从继续回禀:“大人要见的那位康神医,他刚好去临县给人治病了,因不知去的是谁家,所以没那么快找到。”
辛和钰没怪罪,吩咐等康神医回来就把他带来。
凌初不解,“大人为何要召康神医?怀疑他被钱涛收买,替他杀人?”
“我要是钱涛,都有本事买凶杀人了,为何不在生意场上动手脚,还得靠着自己瞧不起的废物堂弟养着?你不是一直很在意柳三娘到底是怎样的为人吗?就不好奇康神医为什么也被算计?”
心头的某个小角落,似被拨弄了一下。
其实在听辛和钰说,他早已派人去查机关的时候,凌初是有点不舒服的。原本还为自己想到了一个关键兴冲冲赶来,实则根本就没有意义。
可要说他不在意吧,又还记得她惦念的事。
不过辛和钰召康神医确实有另一层用意。钱渊到底有什么隐疾,他的儿子又是为何体弱多病,总得有个定论,才好让自己的猜想站稳脚。
最后,侍从递上了一份名册,“与钱渊有来往的商户们,都说从未受过钱渊所赠的妾室,负责大户人家采买的人牙子也说,钱渊买妾频繁,却从未卖过。”
辛和钰结果名册,里面记录的是这些年人牙子卖给钱府的丫鬟妾室,最初一年只买几个人,后来涨到十几个,近年居然有二三十个。
这么多人,只进不出,钱府上下却没见人满为患。
那她们,会被埋骨于何处?
“桑青。”辛和钰正色吩咐道:“今晚就查清楚,那个偏僻别院到底藏了什么。”
凌初自告奋勇,“大人,我也去!那惨叫声从哪个方向传出来的我最清楚。”
辛和钰却逗她:“你怕鬼,歇着吧!”
是夜。
白日的暑气收敛,却因一点风都没有,照样闷得人难受。螽斯于草间鸣叫,偶有几只爬到地上未被清扫的枯叶上。
几名侍从小心绕开枯叶,一丝一毫的动静都不敢发出,他们围向后院这片最偏僻的角落,手里拿着各种开锁的物件。
远处,陈姨娘紧紧盯着这边,不一会儿就悄悄溜向魏夫人所在的正院方向。她却没有留意到,在更远的地方,还有一批侍从才是螳螂身后的黄雀。
彼时魏夫人还没睡,正坐在妆台前梳头,陈姨娘匆匆进来低语了几句。
魏夫人梳好最后一缕头发,让陈姨娘把衣柜最底下那个匣子拿来,从里面拿出一个小瓷瓶。
一见到这东西,陈姨娘就急得直磕头,“夫人,求您了别这样!”
“闭嘴!”魏夫人依旧冷着脸,回头看着镜中自己这张枯槁的脸,“忍了这么久,还有什么好后悔的?再如何也轮不到你来教我做事!”
同样没睡下的,还有辛和钰的凌初。
紧闭的门窗隔绝了外头的虫鸣,屋内静得落针可闻。凌初困倦地打了个哈欠,索性靠着床架打盹,刚阖眼就被辛和钰使唤。
“茶。”
她认命起身,倒了茶奉至辛和钰面前,“大人请用。”
辛和钰只抿了一口,又说腿酸,凌初只得拿起绣槌给他捶腿。
为何她心甘情愿伺候他呢?还不是因为桑青和那几个最贴身也最得力的侍从都去干活儿,而害得辛和钰无法下床的始作俑者,就只能充当丫鬟了。
明明辛和钰有那么多小厮,他就是不用。
但也别指望凌初能像府里丫鬟那样称职,绣槌在手里晃了没几下,凌初又睡了过去。
这回辛和钰没有再吵醒她,而是静静地看着。
她是真累了,昨夜肯定没睡好,今天又经历了那么多事,更别说还耗尽了心力做出对她来说最残酷的抉择。
她就这么相信他?让他如何是好。
绣槌从凌初的手中滑落。辛和钰想将它抽走,指尖却在碰到凌初的指节之前停住,没敢向前,也没舍得收回。
他好像从来没这么藏过私心,明明可以放她走却想尽办法挽留。明明也知道,与她终究是陌路。
就该是陌路的,不能有别的妄想。
可正如他自己所言,求而不得才会更加执拗。
他就偷偷地碰一下,不让她知道,也不会再求更多。
最终,他得偿所愿地触碰到她,肆意冲撞的心终于安定下来,酸胀的暖意自肺腑冲向百骸。
却听一声极轻的呓语飘来。
“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