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凌初回到房里拿了那木块就去了辛和钰那。
彼时辛和钰正在翻看什么,神情十分轻蔑,见凌初脚步匆匆,立马坐起身来。
“又发现什么了?”
凌初理了理思绪,上来第一句就是:“大人可记得柳三娘被扭伤的四肢?”
辛和钰点头,“你是想说柳三娘受过钱老爷死前那样的折磨?本官早就派人去查有没有木匠做过特别的机关了。”
“机关,我好像找到了。”她将差点被烧成碳的木块递给辛和钰。辛和钰接过简单看了看,确实不是普通桌椅会有的部件。
“我不敢打草惊蛇,也没仔细查看别的灶膛,但婆子说三四日就会清一次膛灰,如果正好是杀害钱老爷那天晚上,把机关拆了烧掉……”
辛和钰压下眼睑。
那这块漏网之鱼,可就难得了。
凌初又着重说了那个被魏夫人吓得不轻的小丫鬟。
“我问过小丫鬟到底是怎么惩处她的,她也不肯说,加之大人应该也看出来了,府上妾室对魏夫人十分畏惧,而魏夫人贴着嫁妆钱养家,本就心中有怨。大人你说……有没有可能,魏夫人就是喜欢扭人膀子?”
最后这用词逗笑了辛和钰,抖得伤口疼都止不住,“话糙理不糙,你这样怀疑也没错。魏夫人厌恶妾室,更憎恨钱渊,平日虐妾泄愤,对钱渊痛下杀手。但她为何要杀钱渊?”
“因为钱渊发脾气,惹恼了魏夫人?”凌初说:“魏夫人积怨已久,被钱渊哪句话刺激到了实属正常。”
“嗯,有道理。”辛和钰把手里的书册递给她,“那不妨再看看这个。啊——”
他顿了顿,“你识字吧?”
凌初没好气地夺过书册,“我爹把我养很好的!”
辛和钰有一瞬的失落,随即失笑,“读过书还这么粗鄙,也不怕给你爹丢脸。”
凌初怒瞪他一眼,书页翻得哗哗响,看了好一会儿,眉头越发拧在了一起。
“大人看钱家族谱做什么?里面有什么门道?”
“没看懂?”辛和钰揶揄她,“钱家人丁兴旺,但钱渊这一脉自五辈之前突然就一脉单传了,其余子孙尽数夭折,偶有一两个娶妻生子也撑不到三世同堂。钱涛的父亲是过继子,所以虽是钱渊堂兄,血脉却不亲。”
凌初对照着辛和钰的话一一查看族谱,又见他目光灼灼等着自己接话,很配合地恍然大悟,“你是想说钱渊的祖辈遭报应了!”
辛和钰一愣,而后捂着伤口笑得前仰后合,“凌娘子,你是存心逗我笑,让我多吃点苦头?平日怎么不见你如此耍宝。”
凌初脸一红,“我说得不对你也不用这样取笑吧!子嗣凋零无后而终,这不是遭报应是什么!”
辛和钰靠着软枕,疼得汗都下来了,仍有兴致使唤她:“过来给我顺顺气。”
明明桑青就在旁边,非要她来?可伤是凌初害的,她也不敢说什么,乖乖坐在床边为他拍胸口。
桑青眼观鼻鼻观心,心中却在百转千回。
大人对凌娘子,怕是……
可这点私心有什么用呢?再有几天就是老太爷的寿辰,大人要回到他该待着的地方。
那地方,容不下凌娘子。
辛和钰享受够了凌初的安抚,才舍得让她停手,“你可听说过传尸病?”
凌初瞪大眼,这病听起来挺邪性。辛和钰摇头,“并非鬼神之说,只是古人以为家族之间后辈顽疾得于先人尸体才这么叫的,实则根源在血脉遗传。钱家其他支系都枝叶颇丰,只有钱渊祖辈突然之间就子嗣艰难,我猜是娶了哪家带了病的女儿,生下的孩子便代代如此。”
凌初点点头放下族谱,“难怪钱渊只有一个体弱多病的幼子,但这跟案子有什么关系?”
“我也只是猜测。”辛和钰仰着头沉思,“钱老爷喜欢那样的飞天图,会不会是因为他儿子生来畸形?”
凌初后背一凉,若真有个残缺的儿子,不是更应该讨厌这些吗?
辛和钰讥笑,“你知道宫里的太监,很多都爱养对食吗?尤其爱在那事上折磨女人。因为他们受过这样的罪,也要让别人尝尝同样的滋味。越是求而不得的执念就越容易扭曲。”
他说得平静,仿佛司空见惯,让凌初忍不住发怵。“那该不会钱老爷也会因为这个虐妾吧?”
生生把妾室们的四肢,折成他儿子的样子……
她之前就觉得奇怪,为何不止一个妾室嗓子是哑的,看起来又不像风寒。
如果是因为她们被凌虐时喊哑的……
那声惨叫,难道也是因为这个?
可钱老爷已经死了啊,不是他,那就是魏夫人?辛大人就在府上,魏夫人有这样的胆量?
凌初只恨自己不够聪明,看不透魏夫人这个人。
她到底是否无辜?所为自保真的是因为怕被钱家打压?
还有她口中关于她爹的,连辛和钰都不知道的秘密……
或许凌初自己都没注意到,她不是个能藏住心事的人。那点恍惚和犹豫,全被辛和钰看在眼里。
然而这次辛和钰什么也没问,若无其事地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行了,本官要休息。”
凌初磨蹭地行礼告罪,走到门口时,又回头问道:“敢问大人,您让钱涛为你所用,是什么意思?”
连掌掴他都敢的人,这会儿又用上敬语了?
辛和钰看破不说破,“你想问什么?”
“我是想问,如果杀害钱老爷的真的是钱涛,您会包庇吗?”
桑青感受到自家主子和凌娘子之间微妙的僵持,暗道凌娘子怕不是又要惹大人生气,刚想着要不要缓和一二,就见辛和钰玩笑似的逗弄凌初,“你猜?”
凌初没有跟他笑闹的心思,转身面对着门口,在她踏出去之前,辛和钰仍自顾自说着:“凌娘子,你不懂大家世族的门道。就像你刺了我一刀,我照样能把罪名安在钱涛身上一样。很多事我们都不在乎真相如何,只在乎是否得利。”
凌初扶着刚打开的房门,颈侧青筋微微暴起,最终在辛和钰冰凉的注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