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凌初夹出来的物什,是个巴掌大还未完全烧毁的木块,有棱有角还有个凹槽,像是榫卯结构。
她问婆子:“这灶膛里除了柴火还会烧别的东西吗?我怕草木灰不够干净。”
婆子懒洋洋的连眼都没睁开,“那可说不好,园里修剪的枯草、书房清出来的废纸,偶尔有坏掉的桌椅,也会劈了塞进来。”
凌初突然想到,还有柳三娘那个刚出生就没气的孩子。
鸡皮疙瘩瞬间起来,可就这么逃走吧又于心不忍。
“婶子……你知不知道,当初柳姨娘的孩子,是被塞进哪个灶膛的?”
婆子终于抬起眼,古怪地瞅了凌初一眼,“不知道,你想帮忙收骨灰啊?灶膛三四天就会清一次灰,早没了。”
才落地就被烧了,连骨灰都没人收,这孩子托生到钱府也是造孽。
不过这么说来,这木块是三四天内才烧的,怎么看也不像桌椅啊?
她的脑子里忽而响起仵作说过的话。
钱老爷的关节应该是用了某种机关和柔软的布帛勒断的,柳三娘的尸骨,不也有关节扭伤吗?
那她手里这个带榫卯的木块……
一个连她自己都害怕的念头生起,凌初咽了口唾沫。为了不让人怀疑,硬着头皮收了些草木灰,连同那木块一起带出厨房。
回去的半路,魏夫人的丫鬟匆匆跑来,“寻了娘子好久,可算找着您了,夫人有要事要请您一趟。”
“那我回去换身衣裳就去见夫人,出了汗都快沤出味儿了。”
凌初只想赶紧把那木块交给辛和钰。小丫鬟却忙不迭跪下,“我迟迟没寻到娘子,夫人早不耐烦了,再晚我就要受罚了,求求娘子快去吧。”
“诶你别这样!”凌初见丫鬟都快哭出来了,心里也焦灼。
轻纱衣衫单薄,根本藏不住巴掌大的木块,若是这东西真是关键,不就惊动魏夫人了吗?
凌初心一横,学着辛和钰的样子,傲慢又不屑道:“都说了我要换衣服。你寻不到我与我何干?左右不过被罚跪一两个时辰,还能要了你的命?与其在这拉着我,不如让人去烧桶水来,我要擦擦身子。”
“娘子……”小丫鬟抓着凌初的裙摆,“求您了,夫人要是怪罪下来我就完了!”
这下倒勾起了凌初的兴致,“你们夫人看着不像是恶主啊,会怎么罚你,让你吓成这样?”
小丫鬟红了眼,只一个劲地摇头,怎么也不肯明说。到这个份上,说不说都不重要了,凌初更觉得自己猜得有道理。
她甩开小丫鬟,几乎是跑着回客院的,生怕木块被人发现,灵机一动把它藏在了拔步床顶上。
而后换了衣服才去见魏夫人。
屋内点的还是那轻烟袅袅的安神香,不仅没法让人安定下来,那香味反而让人透不过气。
凌初被引进门的时候,魏夫人正对着佛龛虔诚敬香,阿弥陀佛地念了好一段之后,才起身请凌初落座。
一身孝服穿在她身上,衬得人更加憔悴了。凌初默默看着她捻动手里佛珠,也不知道这位魏夫人的心里,是否如口中念着的那样大慈大悲。
“凌娘子,还记得我之前与你说起过你大伯凌虎吗?”魏夫人开门见山,“你觉得我是为什么开这个口?”
凌春没想到她会如此直接,看来是不需要她试探了。
见她等着自己的回答,魏夫人不再绕弯子,“你……是凌豹的女儿吧?”
饶是已经有了预感她要说什么,凌初还是忍不住攥紧指尖。魏夫人瞧着她的熠熠双眼,知道自己赌对了。
“他们兄弟俩都与钱家做过生意,后来你父亲不是死了吗?我知道是为什么。”
凌初激动站起,“你知道我爹怎么死的?”
魏夫人淡然启唇,“你爹不是死于乱匪,我想你也猜到了,就是你大伯所为。但行凶者不止他一人,背后还牵扯了别的事,我甚至还知道一些连辛大人都未必清楚的秘密。”
悲愤与震惊交错,让凌初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在她怀疑魏夫人的节骨眼上,魏夫人就主动坦白这些,看来她对林姨娘说的话还真管用。
凌初未遮掩自己的猜疑,魏夫人也不在意。
“我那时确实是故意试探你,因为我拿不准你和凌家两兄弟的关系,万一你是凌虎的女儿,我不就自投罗网吗?”
她抬手摸上凌初的脸庞,是何等的温柔怜惜。
“好孩子,你当时那么难过还装出什么都不懂的样子,对我笑的时候,心里一定疼得紧吧……”
魏夫人的年岁与凌初母亲相当,一次轻抚、一声孩子,就轻易戳中凌初最痛的心窝。
可凌初还是清醒地推开她,“夫人有话直说,想拿你知道的事情换什么?”
没想到一个十来岁的姑娘家,心性能这么稳,魏夫人收起哀色,抚着麻布丧服冷声道:“我可以把所有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你,只要……你保我。”
凌初好笑,“夫人太看得起我了,我如何保你?你又有什么事要我保?”
她重新坐下,与魏夫人面对面相持,“看来钱老爷确实是你杀的。”
“咔嚓”一声,是瓷缸里的冰块化了。
魏夫人对上凌初的视线,没头没尾地来了句:“年轻就是好啊,你这眼睛真是透亮,让我这老徐娘自残形愧。”
她摸着自己的眼尾,明明没有一丝皱纹,却比这个岁数的女人更显苍老。
“我这半辈子都在图什么呢?没图到夫家颐养,没图到丈夫爱护。如今钱涛等人攀上了辛大人,连罪证都没有就非要置我于死地。他们有靠山偏帮,我总得自保吧!”
说到痛处,魏夫人一把握住凌初的手,“我真的是走投无路了,凌娘子你救救我!”
凌初感受到魏夫人指尖的冰凉,仍是那句话。
“钱老爷是不是你杀的?”
瓷缸内的冰块彻底化成了水。魏夫人冷漠地收回手,“如果是我,娘子会把我交给辛大人吗?”
她缓缓起身,亲手关上房门,让本就不透光的房间更加昏暗。
“凌娘子,你可想好了,有些事我告诉你,你尚能为你爹争一个清白。但我如果告诉辛大人……不,告诉辛家人,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凌初沉默良久,就在魏夫人以为她妥协之时,问了个不相关的问题。
“夫人派去寻我的那个小丫鬟,若是没办成差事,会被夫人如何处置?”
魏夫人眸光一凉,饶有深意地笑了下,“那丫头就是太胆小,娘子别被她唬住了。”
哼,不管问什么都含糊过去,真当她这么好忽悠?
“是吗?那我就先回去了,夫人所说之事,我好好想一想。”
凌初起身开门,置身于日光中,回头想对魏夫人说些什么,最终也没能说出口。
在她走后,林姨娘和陈姨娘轻手轻脚地进来,再次把门关上。两人皆是神色哀戚,在魏夫人威压的目光下欲言又止。
魏夫人闭目深吸了几口气压下情绪,再睁眼又是那个运筹帷幄的主母。
她啜了口茶,这才看向陈姨娘。
“她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