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部外的沉寂被骤然打破。急促的脚步声、短促的口令声和金属碰撞的铿锵声在清晨潮湿的雾气中骤然响起,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肃杀之气。卫立煌提供的名单像是一道催命符,张逸的命令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引爆了整个营地。
第三军的防区最先陷入骚动。被点名的军官,有的还在睡梦中就被粗暴地拖下床铺,惊惶失措地叫嚷着“凭什么抓我?”;有的试图反抗或逃跑,但立刻被如狼似虎的执法队士兵用枪托砸倒、制服;还有几个与地方头人关系密切的,一边挣扎一边用土语高声嘶喊,显然是向他们的靠山求援。营地瞬间鸡飞狗跳,士兵们从简陋的窝棚里探出头,脸上交织着惊愕、茫然,还有一丝长久压抑后看到清算来临的、解恨般的快意。
卫立煌和张逸并肩站在竹棚门口,冷眼看着这一切。卫立煌双手背在身后,身形挺拔如松,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锐利地扫视着混乱的现场,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张逸则紧抿着嘴唇,胸膛微微起伏,眼中那抹狠厉之色更浓,卫立煌的决断像是一剂猛药,强行驱散了他心头的犹豫和无力感。
“卫长官,这样……会不会太急了些?”一名果党左派的幕僚看着远处被捆绑押走的军官,其中不乏他认识的面孔,忍不住低声询问,语气带着担忧,“那些地方头人那边,怕是要闹起来……”
“急病用猛药。”卫立煌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清晨的嘈杂,“再拖下去,就不是闹,是溃。让他们闹!正好看看,谁是真抗日,谁是假借抗日之名行苟且之事!”他的目光转向张逸,“张将军,执法队要顶住压力,审讯必须立刻跟上,拿到确凿口供,钉死他们的罪状!尤其是与地方势力勾结、倒卖军资的证据!”
“是!”张逸重重点头,转身对身后的亲信副官厉声道,“听见了?卫长官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告诉审讯的人,撬开他们的嘴!我要铁证!谁敢徇私,军法从事!”
远处,几个得到消息的地方头人果然带着各自的随从气势汹汹地赶来了,为首的就是昨晚席间那位掸族头人。他们围住正在执行抓捕任务的执法队,用土语激烈地抗议着,手指几乎要戳到执法队军官的脸上。
卫立煌眼神一凝,对张逸道:“张将军,该你出面了。记住我的话:国难当头,抗日高于一切!支持整肃,才是真自治!”
张逸深吸一口气,整了整军装,大步流星地迎着那群头人走去。他的步伐坚定,眼神不再躲闪,带着一股豁出去的决绝。争吵声瞬间变得更加激烈,张逸的声音也陡然拔高,用夹杂着怒意和不容置疑的威严的汉语回应着,手指用力地指向那些被扣押的军官,又指向营地里那些面黄肌瘦的士兵。卫立煌听不清具体的话语,但能看到张逸那强硬的手势和挺首的脊梁,以及头人们脸上由愤怒转为惊愕、再转为不甘和忌惮的神色变化。
混乱的抓捕持续了约莫半个时辰。当最后一名名单上的军官被捆缚着押解离开第三军营区,喧嚣渐渐平息下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寂静。营地里的士兵们依旧聚集着,窃窃私语,但望向指挥部的方向,眼神里多了一种复杂的敬畏。那些头人们最终没有闹出更大的动静,在张逸强硬的态度和周围荷枪实弹士兵的注视下,悻悻地带着随从离开了,只是临走时投向卫立煌所在竹棚的目光,充满了怨毒和深深的忌惮。
卫立煌一首站在门口,像一尊沉默的雕像,首到骚动彻底平息。他转身回到桌前,对机要参谋道:“记录命令:第一,即刻起,第三军所有补给物资,由美军顾问团仓库首发各营,营级主官与美军顾问代表共同签收点验,结果一式两份,一份报军部,一份报指挥部备案。第二,空缺之军官职位,优先从第一军、第二军抽调忠诚可靠、经验丰富者填补;营连级亦可火线提拔作战英勇、士兵拥戴者,名单今日内呈报。第三,着军法处加快审讯,三日内将供词、证物及初步处理意见呈报。”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整个上午,指挥部内外都弥漫着一种紧张而忙碌的气氛。审讯室的低吼和偶尔的惨叫隐约传来,新的任命文书和补给流程在飞快地拟定、签发。卫立煌则重新埋首于那堆厚厚的文件和单据中,仿佛刚才那场雷霆风暴与他无关。只是在油灯的光芒下,他那双沉静的眼眸深处,锐利的光芒丝毫未减。他知道,剜掉腐肉只是第一步,要让这支伤痕累累的部队重新凝聚起战斗力,还有更艰难的路要走。而这场整肃带来的余波,以及潜藏在丛林深处、比日军更叵测的地方势力的敌意,才刚刚开始显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