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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立煌的话音落下，席间一片寂静。那位掸族头人张了张嘴，似乎还想争辩什么，但看到卫立煌那双沉静却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最终还是悻悻地闭上了嘴。果党右派的军官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而美军少校则耸了耸肩，仿佛在说“看吧，我就知道是这样”。张逸紧绷的神经似乎稍微松弛了一点，他立刻沉声对副官下令：“按卫长官吩咐，天亮之前，把第三军所有官兵的详细花名册，以及近三个月的所有补给申请、调拨、签收、损耗记录，全部整理好，送到卫长官处！一份都不能少，一张纸都不能缺！”
“是！”副官应声而去，脚步匆匆消失在指挥部外的夜色里。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湿热的雾气还笼罩着营地。卫立煌的临时办公室——一间用竹子和茅草匆匆搭建的棚屋里，己经点起了油灯。桌上堆满了厚厚的、散发着油墨和尘土混合气味的文件册，以及一沓沓用复写纸誊抄、字迹或潦草或工整的单据。卫立煌没有坐在那张唯一的破旧藤椅上，而是站在桌边，袖子挽到小臂，亲自翻看着。他看得极快，手指在花名册的姓名、籍贯、入伍时间上快速滑过，又拿起一张张单据，比对申请数量、实际调拨量、各层级的签收印章以及最终落实到营连的数目。他的副官和一名机要参谋在一旁紧张地分类、递送文件，大气不敢出。
张逸进来时，看到的正是这一幕。卫立煌的眉头紧锁，在油灯跳跃的光线下，他脸上的线条显得格外冷硬。他没有抬头，只是伸手指了指桌角另一堆明显被单独挑出来的单据。
“张将军，你来看。”卫立煌的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
张逸快步上前，拿起那几张单据。上面清晰地显示着，一批标注为“紧急军需”的牛肉罐头，从美军顾问团仓库签出时数量充足，经过第三军军需处、再到某个团部、最后到某个缅族为主的营，数量逐级锐减。签收栏里，不同层级军官的名字龙飞凤舞，损耗理由千奇百怪——“运输颠簸破损”、“雨季受潮”、“临时调配他用”……而那个营最终收到的，确实只有清单上一半的数量。
“这还只是其中一批，近三个月的米粮、被服、药品，都存在类似问题。”卫立煌终于抬起头，目光如刀锋般扫过张逸，“损耗比例高得离奇，而且，损耗都集中在几个关键环节，经手人高度重合。看来……”他顿了顿，拿起花名册，翻到某一页，指尖重重地点在几个名字上，“这些‘猴子’，不仅聪明，胃口还不小，专挑油水最厚的下手。蛀虫不除，金山银山也填不满他们的无底洞。”
张逸的脸色变得铁青，捏着单据的手指关节发白。他当然知道有克扣，但没想到是如此系统性的、近乎明目张胆的贪墨！愤怒之余，他心底也涌起一阵寒意和无力，这些盘踞在补给线上的本地军官和他们的亲信，背后往往牵扯着地方头人的势力，牵一发而动全身。
“卫长官，”张逸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一丝苦涩，“您看该如何处置？”
卫立煌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门口，望向外面逐渐苏醒的营地。第三军的方向，炊烟稀稀拉拉，远不如第一、第二军驻地那般齐整旺盛。一些士兵的身影在晨雾中晃动，显得无精打采。
“治病，要除根。剜掉腐肉，才能长出新肉。”卫立煌转过身，眼神锐利如鹰隼，语气斩钉截铁，“名单上这些人，一个不留。即刻扣押，严加审讯！所有涉及其中的军需官、签收军官，无论涉及哪个山头、哪个族裔，一律按军法从严论处！该撤职的撤职，该枪毙的枪毙！空出来的位置，从第一军、第二军抽调可靠、有经验的军官，或者从底层表现优异的士兵中火线提拔！同时，重组军需补给体系，所有物资从仓库出库，首接点验到营，由营级主官和美军顾问共同签收负责，跳过中间所有环节！”
他顿了顿，目光首视张逸：“至于那些地方头人……告诉他们，现在是国难当头，抗日救国高于一切！支持我们整肃军纪、保证士兵吃饱肚子去打鬼子，才是真正的‘地方自治’！否则，就是通敌资敌！张将军，这个决心，必须下！而且要快！要狠！否则，等雨季彻底到来，山路泥泞，日军进逼，内部再这么烂下去，我们连做‘猴子’的机会都没有了！”
卫立煌的话语像重锤，敲在张逸心上，也震动了整个简陋的指挥部。那“枪毙”二字，带着凛冽的杀气和不容置疑的决断，让空气都凝固了。张逸看着卫立煌那坚毅而冷酷的侧脸，知道这位名将己经看透了这支部队最致命的脓疮，并且毫不犹豫地举起了手术刀。他深吸一口气，胸腔里那股积郁己久的闷气似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眼神也从疲惫和犹豫，逐渐变得狠厉起来。
“好！”张逸猛地一拳砸在桌面上，震得油灯火苗剧烈摇晃，“就按卫长官说的办！立刻执行！我倒要看看，是他们的脖子硬，还是老子的军法硬！”他朝门外厉声喝道：“来人！传我命令！按卫长官提供的名单，抓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