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不大,但很密,像被揉皱的棉絮,裹着细碎的银线,把整座城市都泡在一片灰蒙蒙里。江桅站在便利店屋檐下,盯着手里那份还冒着热气的早餐袋,指尖无意识地着纸袋边缘。玻璃窗倒映出她的影子,校服领口微微蜷起,还沾着昨夜那股清冽的皂角香。
那味道太熟悉了。
她猛地闭上眼,昨夜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上来——阁楼里昏黄的灯光,谢淮与背对着她蹲在地上,手指笨拙地缠着绷带,鼻尖沁着细密的汗珠。他耳尖泛红的样子突然变得格外清晰,像一根针,轻轻挑开她记忆里的某个角落。
手机在掌心震动起来。
屏幕亮起的瞬间,母亲的消息跳出来,密密麻麻的文字像一根刺,扎得她眼眶发酸。江桅刚要锁屏,一片黑色的阴影突然笼罩下来,挡住了头顶的雨帘。
"早。"
谢淮与的声音混着雨声落进耳朵里,低低的,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他斜靠在墙边,书包带垂下来,扫过她的手背。少年校服袖口卷到小臂,露出一截苍白的手腕,绷带缠过的地方透出淡淡的青紫,在黑色布料下若隐若现。
他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鸡蛋,蛋壳上还凝着细密的水珠:"便利店阿姨说,趁热吃甜。"
江桅接过鸡蛋,指尖碰到他手背的瞬间,被那股凉意激得缩了一下。剥蛋壳时,蛋白裂开的纹路像极了昨夜的记忆——卫生间昏黄的灯光下,谢淮与背对着她,手指在绷带里穿梭,动作笨拙得让人心疼。此刻温热的蛋黄在舌尖化开,她突然发现,原来他连剥鸡蛋都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柔。
"快走,要迟到了。"
谢淮与伸手拂去她发梢的雨珠,袖口滑落的瞬间,手臂上狰狞的疤痕在晨光里泛着青白的光。教学楼拐角的议论声像毒蛇的信子,尖锐地刺进耳膜。
"听说谢淮与打架了?"
"手臂上的疤看着好吓人......"
"难怪总穿长袖,原来是个怪物......"
江桅攥紧了手中碎裂的蛋壳,指节发白。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却看见谢淮与只是轻轻瞥了一眼那些议论的人,然后低头对她笑了笑:"走吧,再晚要被老师说了。"
他的声音很轻,像一片落在水面的叶子,几乎没有激起任何波澜。江桅望着他的侧脸,忽然发现他的睫毛很长,在晨光里投下一小片阴影。
物理实验室的窗台上积着雨珠,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谢淮与站在示波器前调试仪器,侧脸被光线切割成明暗交错的碎片。他的手指在电路板上翻飞,动作熟练得不可思议,像是在弹奏一首无声的乐曲。
江桅抱着实验报告推开门,正撞见这一幕。阳光穿透玻璃,在他手臂的疤痕上镀了一层金边,却让那道伤痕显得愈发清晰。她忽然想起昨夜他蜷缩在阁楼角落的样子,肩膀微微颤抖,像一只受伤的小兽。
"过来。"谢淮与头也不回地招手,声音里带着几分慵懒。他指尖在电路板上跳跃的姿势优雅得不可思议,仿佛那些复杂的线路在他手下都变得驯服起来。
江桅走近时,他突然偏头,温热的呼吸扫过她的耳畔:"不用在意那些话。"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钥匙,轻轻叩开了她心里某扇紧闭的门。
"他们没见过凌晨西点的阁楼。"谢淮与调试着仪器,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我爸吐得满地都是的时候,我连哭都不敢出声。"
示波器的绿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江桅忽然看清他睫毛上沾着的细小灰尘,还有眼角那抹淡淡的青黑。她忽然明白,原来那些看似漫不经心的笑容背后,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夜晚。
暴雨来得毫无预兆。
谢淮与翻遍书包的动作像只慌乱的松鼠,江桅望着便利店广告牌上"买一送一"的字样,突然拽着他冲进雨幕。自动贩卖机投下的阴影里,水珠顺着他的睫毛往下淌,在下巴尖凝成透明的珍珠。
"其实......"江桅盯着他湿透的白衬衫,"我想学骑单车。"这句话脱口而出的瞬间,她看见少年眼睛突然亮起来,像暴雨中突然出现的霓虹。
生锈的单车在暮色里吱呀作响。谢淮与扶着后座的手微微发抖,掌心的温度透过校服布料渗进来。"别怕。"他的声音混着蝉鸣,"我在这儿。"
江桅踩上踏板时,车轮突然碾过石子,整个人朝旁边栽去。预想中的疼痛没有降临,她跌进带着雨气的怀抱里,鼻尖撞上他渗血的绷带。
"疼吗?"她慌忙去摸他的手臂,指尖沾满泥水。谢淮与却笑着把怀表塞进她掌心,金属表盘还带着体温:"等我妈回来,我们去看海。"
月光突然漫过窗台,照亮相框背面歪歪扭扭的字迹——那是她第一次发现,谢淮与写字时会不自觉地咬住下唇。
阁楼的座钟敲响十一下时,煮面的香气漫过窗台。江桅咬着溏心蛋,看少年踮脚去够多肉植物的样子,突然想起林嘉阳说的"真相"。当怀表的齿轮声在掌心响起,她终于问出了那个盘桓己久的问题。
"那就把谎言变成真相。"谢淮与擦掉她嘴角的面汤,指腹擦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远处教学楼的灯光次第亮起,在雨后清新的空气里连成温暖的星河。
江桅望着照片里那个穿背带裤的小男孩,突然明白有些答案,早就在雨季里悄悄发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