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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湿的梅雨季，岭南的空气里浮动着腐殖质发酵的腥甜。我攥着泛黄的信笺站在县道旁，手机信号格在暴雨中反复消失。信是堂哥寄来的，信封里除了简短的“速归”二字，还夹着半张褪色的老照片——画面中央是座爬满青藤的古宅，屋檐下挂着串风干的蛇皮，而本该空荡的门廊里，竟有个模糊的人形黑影。
远处山坳里，荔浦村的轮廓在雨幕中若隐若现。这个被群山环抱的壮族村落，是我童年生活过的地方。五年前那场大火吞噬了整个村庄，只有堂哥幸存。此刻村口石碑上“荔浦”二字己被青苔覆盖，歪斜的电线杆上垂落的电线在泥水中滋滋作响。
穿过长满鬼针草的石板路，我在废墟中辨认着儿时的记忆。突然，一阵铃铛声从残垣断壁间传来。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个穿靛蓝色蜡染裙的老妇人，背篓里插着几束白色野姜花，正对着我诡异地微笑。她脖颈处的皮肤呈现出诡异的青紫色，像是被绳索勒过的痕迹。
“阿婆，您知道我堂哥住哪吗？”我喊道。老妇人却突然转身，踩着碎步消失在一片坍塌的祠堂后面。祠堂的梁柱上残留着烧焦的痕迹，神龛里供奉的壮族神像只剩下半边脸，空洞的眼眶里爬满白蚁。神台下方，我发现了半截腐烂的木牌，上面用朱砂写着“镇邪坛”三个大字。
夜幕降临时，我在村西头找到了堂哥的房子。那是栋新建的砖瓦房，与周围的废墟格格不入。堂哥见到我时，整个人瘦得脱了形，眼窝深陷，指甲缝里还沾着暗红的泥土。
“你不该来的。”他颤抖着给我倒了杯浑浊的井水，“上个月我在清理老宅地基时，挖到了这个。”说着，他从床底拖出个樟木箱，里面整齐码放着三十六具婴儿骸骨，每具骸骨的脖颈处都缠着红绳，骨节上还沾着未干的蜡油。
我正要开口，窗外突然传来孩童的嬉闹声。堂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猛地扑过去拉上窗帘：“是它们！自从挖出这些东西，每到夜里就有小孩在窗外唱山歌——”
“月亮光，照池塘，阿婆背着竹箩筐。竹箩筐，装小鬼，半夜敲门别开窗......”稚嫩的童声在雨中忽远忽近，我注意到堂哥的后颈不知何时多了道新鲜的抓痕，三道血痕呈爪状，边缘泛着诡异的青色。
凌晨时分，我被堂哥的惨叫声惊醒。推开他的房门，只见他蜷缩在墙角，身上布满暗红色的勒痕，像是被无数双手死死掐住。床头供奉的牌位突然倾倒，露出背面密密麻麻的符咒，每张符咒上都画着相同的人脸——正是白天遇见的老妇人！
“快逃！”堂哥突然暴起，将我推出房门，“去找村口的榕树！树下埋着......”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屋内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当我踹开门时，只看到堂哥吊在房梁上，双脚还在微微抽搐，而房梁上缠绕的不是麻绳，竟是无数条扭动的红绳。
暴雨越下越大，我跌跌撞撞地奔向村口。那棵百年古榕树的树干上，赫然钉着七枚锈迹斑斑的铜钱，铜钱之间用鸡血画着镇魔符。树根处有个新挖的土坑，里面埋着本泛黄的族谱。借着手机微弱的光亮，我看到族谱最后一页的记载：光绪二十三年，村中巫女因炼养小鬼被烧死，其怨气化作“荔浦婴魂”，每逢雨季便借孩童之身索命，唯有集齐三十六具童尸献祭，方能平息......
“原来你在这里。”阴冷的女声在身后响起。我转身看见老妇人不知何时站在雨中，她的背篓里装满了蠕动的白色物体，仔细一看，竟是无数蜷缩的婴儿。“五十年前，你阿公亲手将我推进火堆。”她缓缓伸出手，指甲突然暴长三寸，“现在，该由你来偿还这份罪孽了。”
千钧一发之际，祠堂方向传来一声清脆的铜铃声。老妇人的身形骤然扭曲，化作青烟消散。我循着铃声跑去，发现祠堂废墟中亮起一点烛光。烛光旁坐着个穿道袍的年轻男人，他正在用朱砂笔在黄纸上画符，脚边放着个青铜铃铛。
“我是龙虎山第十九代弟子陆沉舟。”他头也不抬地说，“三个月前感应到这里怨气冲天，没想到竟是五十年前的‘养尸案’余孽。”他指着祠堂地下：“巫女的尸身应该就埋在神台下方，必须赶在天亮前将其火化，否则天亮后阴气与阳气对冲，整个岭南都会遭殃。”
我们在神台下挖出一口楠木棺椁。棺盖打开的瞬间，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巫女的尸体竟保持着栩栩如生的模样，嘴角还挂着诡异的笑容，怀中抱着个用襁褓包裹的物体——那是具干尸化的婴儿，眼窝里插着七根银针。
陆沉舟取出桃木剑，在剑身抹上黑狗血：“等会我念动咒语，你就把符咒贴在她眉心。记住，千万不能首视她的眼睛！”就在他念咒的刹那，巫女突然睁开双眼，空洞的眼眶里流出黑色的血泪。我强忍着恐惧，将符咒贴了上去。
符咒接触到巫女额头的瞬间，她发出凄厉的惨叫。整个祠堂开始剧烈晃动，墙壁上浮现出无数婴儿的手印。陆沉舟迅速掏出铃铛摇晃，清脆的铃声中，巫女的身体开始崩解，化作黑色的雾气。那些雾气凝聚成无数婴儿的形状，朝着我们扑来。
“快点燃镇魂香！”陆沉舟大喊。我手忙脚乱地掏出香烛，火苗在风中摇曳不定。镇魂香燃烧时散发出的香气似乎让那些婴魂平静下来，它们纷纷飘向祠堂外的雨幕，渐渐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时，巫女的尸体己经化为灰烬。陆沉舟从背包里拿出坛糯米，撒在祠堂西周：“三日后再来此地，彻底清理残留的怨气。”他看向我：“你堂哥的魂魄己经被婴魂带走，想要超度他，必须找到他生前佩戴的玉佩。”
我在堂哥的遗物中翻找出玉佩，那是块刻着壮族图腾的岫岩玉。陆沉舟用符纸将玉佩包裹，在榕树下降起法坛。随着咒语声响起，玉佩发出柔和的光芒，堂哥的身影在光芒中若隐若现。他对着我露出释然的微笑，随后化作点点星光消散在晨风中。
离开荔浦村时，我回头望去，只见那棵古榕树在阳光下舒展着枝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我知道，有些秘密永远埋藏在了这片土地之下。而那首诡异的童谣，也会随着雨季的到来，继续在岭南的山间回荡......
此后每年清明，我都会回到荔浦村，在堂哥的坟前摆上几柱香。陆沉舟偶尔也会来，我们会在榕树下喝茶聊天。他说，世间的邪祟往往源于人心的执念，只要心存善念，再可怕的黑暗也终将被光明驱散。
而每当夜幕降临，远处山间若有若无的童谣声传来时，我都会想起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想起祠堂里惊心动魄的对决，想起堂哥最后那抹释然的微笑。这些记忆，如同荔浦村的古树年轮，深深镌刻在我的生命里，时刻提醒着我：在这世间，有些东西，远比我们想象的更加神秘莫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