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徽州总是氤氲着水汽,青石板路上爬满青苔。苏砚握着那封泛黄的信笺,站在许家老宅斑驳的朱漆门前。信上字迹娟秀却透着颤意:“苏先生,绣楼第七根檀木藏着二十年的秘密,若您愿听,今夜子时三刻,我在绣楼等您。——许晚柠”
铜环叩门声惊飞檐下的雨燕。良久,门吱呀开启,露出半张布满褐斑的脸。老仆佝偻着背,浑浊的眼珠打量着苏砚:“是苏记者?小姐吩咐过,请随我来。”
穿过九曲回廊,雕花槅扇后渗出昏黄油灯的光晕。许晚柠倚在湘妃竹榻上,月白旗袍勾勒出纤细身形,腕间羊脂玉镯却泛着冷光。“苏先生是写民俗志的,可听过‘绣魂’之说?”她指尖轻抚过案头的《徽州刺绣考》,声音像浸透雨水的宣纸。
苏砚翻开笔记本。三年前,他因一篇《徽州婚俗中的冥绣》声名鹊起,却也因此陷入职业瓶颈。许晚柠的来信恰似久旱甘霖——据说许家曾是徽绣世家,其祖奶奶许明娘所绣的《百子千孙图》更是被奉为神作。
“二十年前,绣楼走水。”许晚柠突然剧烈咳嗽,帕子上洇开几点血痕,“那夜我才六岁,只记得满墙绣品在火中扭曲,像无数张痛苦的脸。父亲抱着我往外冲,却在回廊被人拽住......”她猛然攥住苏砚手腕,“他回头看我的眼神,分明是在求救!”
窗外惊雷炸响,雨幕中传来若有若无的丝线穿梭声。老仆端着药碗踉跄而入:“小姐,该服药了。”许晚柠却将药碗摔得粉碎:“又是朱砂安神散?你们想把我逼疯是不是!”
苏砚捡起碎片,发现碗底刻着朵并蒂莲。老仆慌忙收拾,袖口滑落时,他瞥见对方腕间有道陈旧的烫伤疤痕,形状竟与许晚柠描述的绣楼火灾惨状惊人相似。
子夜,苏砚披着蓑衣来到绣楼。雕花木窗虚掩,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出诡异的几何图案。第七根檀木在西北角,他抽出随身匕首撬动,木屑纷飞处,露出个用油布包裹的檀木匣。
匣内是本绣谱,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半幅残绣。绣的是对交颈鸳鸯,金线绣的眼睛却泛着暗红,像是干涸的血迹。绣谱边角写满小字:“七月初七,取活人心头血开眼,可保绣品千年不腐......”
“原来你找到了。”许晚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赤着脚,长发披散,手中握着把银剪,“父亲当年就是发现了祖奶奶的秘密——许家绣品之所以栩栩如生,是因为每幅都用活人献祭!”
苏砚后退半步,后腰撞上绣架。绷着的白缎上,未完工的《百子千孙图》正在雨中舒展,那些孩童的眉眼竟与许晚柠有七分相似。记忆突然翻涌,他想起县志记载,许明娘晚年神志失常,将自己关在绣楼十年,最终死时怀里抱着幅未完成的绣品。
“二十年前那场火,是父亲放的。”许晚柠举起银剪,锋利的刃口抵住咽喉,“他想烧掉所有罪证,却被管家阻拦。混乱中,母亲将我推进密道,自己......”泪水滴在绣品上,晕开点点深色,“苏先生,您说死人的眼泪,能不能洗清活人罪孽?”
惊雷照亮整座绣楼,苏砚突然看清廊柱上的暗纹——那不是普通的缠枝莲,而是无数扭曲的人脸!身后传来重物坠地声,老仆倒在血泊中,胸口插着把金簪,正是许晚柠发髻上的饰物。
“他就是当年的管家。”许晚柠晃了晃手中染血的金簪,“这些年他扮成忠仆,不过是想守住秘密。苏先生,您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她扯开旗袍领口,心口处赫然纹着半朵并蒂莲,“许家女儿,生来就是祭品。”
雨声渐歇,东方泛起鱼肚白。苏砚抱着绣谱和残绣冲下绣楼,却发现整个许宅陷入诡异的寂静。推开前厅大门,晨光中,满院白幡随风飘动,灵堂正中挂着许晚柠的遗照——日期竟是三天前。
“您终于醒了。”护士将体温计收回,“您在许家老宅昏迷了整整三天,要不是村民发现,后果不堪设想。”苏砚挣扎着坐起,衣兜里掉出那本绣谱,却发现所有文字都变成了密密麻麻的血点。
三个月后,苏砚在省博物馆见到了传说中的《百子千孙图》。玻璃展柜中,绣品色彩鲜艳如初,那些孩童的眼睛仿佛会随着参观者移动。解说员的声音飘来:“此乃民国时期徽州绣娘许晚柠的绝笔,她在完成这幅作品后便香消玉殒......”
苏砚踉跄后退,撞上身后的展板。那上面贴着张泛黄的报纸,1946年7月8日的《徽州日报》赫然写着:“许氏绣庄离奇失火,绣娘许晚柠葬身火海,其母疯癫中言‘绣魂索命’......”
展厅顶灯突然爆裂,黑暗中,苏砚听见熟悉的丝线穿梭声。有冰凉的手抚上他的后颈,许晚柠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苏先生,您说,这次该用谁的血开眼呢?”
走出博物馆,梅雨又至。苏砚摸出打火机点燃绣谱残页,火苗中浮现出许晚柠最后的笑容。街角茶寮里,说书人惊堂木一拍:“各位看官,这徽州绣魂的故事,还得从明朝万历年间说起......”
雨丝渗入灰烬,化作点点暗红,沿着青石板的缝隙蜿蜒成并蒂莲的形状。远处许家老宅的方向,绣楼飞檐在雨雾中若隐若现,某个窗口闪过月白旗袍的衣角,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