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山脚下的老林场,秋霜来得格外早。周默攥着泛黄的工作调令,深一脚浅一脚踩在结着薄冰的落叶上。远处青砖灰瓦的家属楼群在暮色里若隐若现,像一排张着黑洞洞嘴巴的怪兽。
"小周啊,林场招待所就剩最东头那间空着,你别嫌寒碜。"老场长搓着冻得通红的手,"不过有句话我得提前撂这儿——听见什么动静都别管,尤其是后半夜。"
周默刚要追问,林间突然传来一声悠长的啼叫,像婴儿啼哭又似老人呜咽。老场长脸色骤变,慌忙往周默兜里塞了把糯米:"记住,进屋先拜五仙神龛!"
推开招待所斑驳的木门,霉味混着香灰气息扑面而来。正对门的墙上挂着褪色的五仙画像,黄仙居中,狐仙、柳仙、白仙、灰仙分列两旁。供桌上摆着半碗冷透的红烧肉,香烛却早己熄灭。
周默刚把行李放下,窗棂突然传来"哒哒"轻响。抬眼望去,月光下立着只浑身雪白的黄鼠狼,后腿首立,前爪抱拳,双眼泛着幽绿的光:"你看我,像人还是像仙?"
寒毛瞬间竖满脊背。周默想起老辈人讲的"黄皮子讨封"——若答"像人",黄皮子便要剥人面皮顶替;若答"像仙",又会被缠上讨功德。冷汗顺着脊梁往下淌,他突然抓起供桌上的红烧肉砸过去:"要吃自己拿!"
黄皮子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纵身跃入黑暗。周默腿一软跌坐在地,这才发现供桌上不知何时多了张泛黄的纸符,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子时三刻,后山老井。
子夜的林场寂静得瘆人。周默握着老场长给的糯米,顺着结霜的小径往后山走。老井周围的槐树缠着褪色的红布条,井沿上凝着层暗红的冰碴,细看竟像是干涸的血迹。
"救命......"微弱的呼救声从井下传来。周默趴在井边,手电筒光束里,个穿碎花棉袄的小女孩正在井底挣扎。可当光线扫过她的脸,周默猛地后退——那分明是张布满白毛的兽脸!
井中突然腾起黄烟,七个黑影从井底窜出。为首的正是先前讨封的白黄鼠狼,此刻却化作人形,身披红袍,头戴金冠:"好个不知死活的凡人,竟敢坏我大计!"
周默摸出糯米撒过去,却见黄皮子们只是冷笑。白黄鼠狼伸手一抓,井边槐树瞬间枯萎,红布条无风自动缠上他的脖颈:"二十年前,你们周家先祖坏我修行,这笔账该清了!"
记忆突然翻涌。周默想起离家时奶奶塞进行李的铜镜,背面刻着"镇妖"二字。慌忙掏出铜镜一照,镜中竟映出惊人画面:二十年前的今夜,同样的老井边,父亲举着猎枪对准七只黄皮子,母亲怀中抱着襁褓中的自己......
"当年你爹为救你,射杀我六个胞弟!"白黄鼠狼指甲暴涨,"如今该你还命!"说罢张口喷出黑雾,周默顿觉天旋地转。恍惚间,五仙画像上的狐仙突然活了过来,化作道红影扑向黄皮子。
激烈的打斗声中,周默听见狐仙喊道:"黄仙,莫要忘了五仙盟约!周家先祖曾救过白仙幼崽,这笔恩情不该忘!"
黄烟消散时,白黄鼠狼己变回原形。它盯着周默手中的铜镜,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罢了,看在狐仙面子上,这笔恩怨暂不追究。但你须得在林场供奉五仙三年,每日焚香三炷。"
晨光刺破薄雾时,周默瘫坐在老井边。井中再无异常,只有几片枯黄的槐叶漂浮在水面。回到招待所,五仙画像前的香烛竟自动燃起,供桌上多出七个金灿灿的铜钱。
此后三年,周默每日按时供奉。林场再没出过怪事,反倒年年风调雨顺。离开那天,他在老井边看见七只黄皮子蹲坐着,为首的白黄鼠狼朝他点点头,消失在茂密的树林中。
多年后,周默在整理老宅时,发现父亲的日记本。泛黄的纸页间夹着撮白毛,字迹潦草:"1987年冬,为救幼子,射杀七只黄皮子。它们本欲夺儿魂魄修炼,却不知我怀中藏着白仙救命信物......"
合上日记本,窗外飘起今冬的第一场雪。远处长白山的轮廓在雪中若隐若现,恍惚间,周默仿佛又听见黄皮子的啼叫,混着狐仙的轻笑,在风雪中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