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章 楔子

夏日的北京，天气如孩儿脸，说变就变。

前一刻还是烈日当空，此刻，厚重的乌云己从西山方向翻涌而来，沉甸甸地压在十三陵水库之上。

朱越站在思陵那简陋甚至有些寒酸的宝顶前，没有理会身后助理小王打来的催促电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座孤寂的陵寝，任由山风将他的衣角吹得猎猎作响。

“朱老师，要下大暴雨了！咱们快撤吧！”手机听筒里传来小王焦急的声音。

“知道了。”朱越淡淡地应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他，朱越，三十三岁，国内顶尖学府的历史学、古文献学双料博士，主攻明史。而他的博士毕业论文，研究的便是这位——历史长河中最勤勉、最节俭，也最孤独的亡国之君，崇祯皇帝，朱由检。

这世上没人比他更懂朱由检。

他知道这位皇帝一生都在与天争、与臣斗、与自己较劲。他甚至能透过泛黄的史料，感受到朱由检在批阅奏折时，那一次次因无力回天而发出的深夜叹息。

“十七年天子，非亡国之君，而当亡国之运……”朱越轻声念出史书上的定论，眼中流露出一丝外人无法理解的悲悯与不甘。

他此行的目的，是为一个国家级的课题收尾，课题的名字叫《晚明帝王心理与决策机制研究》。可对他而言，这更像是一场跨越三百多年的私人凭吊。

“轰隆！”

沉闷的雷声在天际炸开，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砸落下来，瞬间在地面上溅起无数水花。

浓重的水汽混杂着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死死地压迫着他的胸腔。

这股熟悉的窒息感，让朱越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眼前的一切开始扭曲、旋转。陵墓、松柏、天空……都在崩塌，化为一片无尽的黑暗。

那被他用理智强行尘封了十五年的记忆，如决堤的洪水，轰然冲破了闸门。

……

二〇〇八年，汶川。

天崩地-裂。

黑暗，无尽的黑暗。

混凝土板、钢筋、碎石……挤压着身体的每一寸空间。灰尘呛得他无法呼吸，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咽滚烫的砂砾。

“哥……哥！你在哪？”少年时期的他，用沙哑的嗓子哭喊着。

“小越，别怕……哥在。”

一个虚弱但坚定的声音从他上方传来。是哥哥朱峰，用他那并不宽阔的脊背，死死扛住了一块预制板，为他撑开了一片小小的、能呼吸的三角空间。

“哥……我怕……”

“别怕……睡一觉就好了……睡醒了，就有人来救我们了……”哥哥的声音越来越低，却依旧在重复着，“活下去……小越……一定要活下去……替哥……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当救援队的光柱终于照亮这片废墟时，哥哥的身体早己冰冷。医生说，他是在被救出后不久，因内脏破裂和体力耗竭而离世的。

是哥哥，用生命换了他的命。

……

“轰隆——！！！”

一道狰狞的紫电如天神的战斧，撕裂了昏暗的天穹，不偏不倚地劈在了思陵旁一棵数百年的古柏之上！

焦黑的木屑西散飞溅，巨大的能量瞬间灌入大地。朱越脚下的地面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呻吟，紧接着，一场小规模的山体滑坡混合着泥石流，轰然塌陷！

“朱老师！！”远处传来助理撕心裂肺的尖叫。

但朱越己经听不见了。

失重感传来，他连同脚下的土石一起，坠入了一个因塌陷而暴露出的深邃洞穴之中。

被泥土和乱石掩埋的瞬间，那股来自十五年前的、深入骨髓的窒息感与恐惧，彻底吞噬了他的意识。

黑暗中，他仿佛又回到了那片废墟，又听到了哥哥最后的嘱托。

“哥……”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出了一声梦呓般的呼唤。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的意识即将彻底消散之际，一阵悠远、古老的钟鸣声，穿透了无尽的黑暗，涤荡在他的灵魂深处。

咚——

那声音，不属于他所知的任何一个时代。

古老、威严，带着一种君临天下的肃穆。

紧接着，一个陌生的、年轻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压抑的、小心翼翼的关切。

“王爷……王爷您醒醒，该入宫了……”

王爷？

入宫？

朱越残存的意识猛地一颤，他奋力想要睁开沉重如山的眼皮，喉咙里发出一丝嘶哑的疑问。

“这……是……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