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东的夏末,并不像北地那般渐入凉爽,反而依旧热浪滚滚,暑气蒸腾。城中的青石板路被日头炙烤了一整天,到了傍晚仍带着一丝灼热,行人走在上面,衣衫都被汗水浸湿。
街道两旁的商贩们手持蒲扇,半靠在摊位上打盹,凉茶铺子里生意最是红火,来往的客人端着清凉的酸梅汤,畅快地喝下一口,才稍稍驱散这份闷热。
湖泊边,垂柳的枝条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孩童们光着脚丫踩在湖水里嬉戏,湖面上荷叶碧绿,偶有蜻蜓停驻,青蛙的鸣叫声此起彼伏,透着夏季独有的生机。
而城主府邸——孙府,却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工匠们忙着翻修府邸,加固庭院的围墙,修缮凉亭与回廊,准备迎接夫人的入住。孙策时不时来监工,时不时又跑去乔府探望大乔。
他虽然已经与大乔订亲,可毕竟还未正式迎娶,还是要保持几分礼数。大乔亦是端庄大方,每次见面总是保持着大家闺秀的矜持,哪怕两人目光相对,心意相通,也未曾越矩。
然而,乔府之中,另一个人却始终闷闷不乐。
这日午后,乔府琴房内,窗外蝉鸣声声,微风轻轻拂过竹帘,送来些许夏末的热气。
大乔正坐在琴案前,指尖轻拨木琴,琴音悠扬,流转在屋内,带着几分清凉之意。可她的目光却不时落在一旁的小乔身上,眼中带着探究之色。
自从孙策正式提亲、乔府在孙府宴请群臣那日后,小乔便似乎不似往日的活泼,总是沉默寡言,眉宇间透着一丝淡淡的忧愁。
尤其是那日夜宴之后,周瑜曾带着小乔离开,在后院独处了许久。
那晚回来后,小乔的神情便变得有些奇怪,虽未表露分毫,可大乔毕竟是最了解妹妹的人,怎会看不出来?
“小乔。”大乔拨弄琴弦的手顿了一下,温柔地看向妹妹,“你最近心事重重,可是发生了什么?”
小乔微微一愣,随即掩饰般地笑了笑,道:“姐姐多心了,我能有什么心事?”
可她的眼神却有些闪躲,手指不自觉地搅弄着袖角,仿佛在犹豫着什么。
她的确有心事,而且是天大的心事。
她掌握着整个江东的一项惊天秘密,知道赵信的真实身份,知道曹操密谋着出兵江东,知道战争随时可能爆发……
她担心姐姐的婚事是否会受到影响,担心孙策的安危,更担心周瑜的安危。
可这些事情,她谁都不能说,连姐姐都不能告诉。
于是她低下头,轻声说道:“我只是想到……姐姐再过不久就要嫁入孙府,以后你不住在乔府了,我……舍不得你。”
话音刚落,大乔怔了一下,随即轻轻一笑,温柔地伸出手,将小乔拉到身旁,轻轻抚摸着她的发丝,柔声道:
“傻丫头,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不管我们身在何处,我们都是彼此最亲近的人。”
小乔抬头看着姐姐,眼中闪过一丝感动,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最终还是没忍住,一滴滴滑落脸颊。
她赶忙低下头,伸手去擦,却越擦越多,这段时间积压在心头的情绪、担忧、委屈,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她扑进姐姐的怀里,像小时候一样,毫无保留地哭了出来。
她是真的舍不得姐姐,也是真的害怕。
害怕姐姐远嫁之后,乔府会变得冷清,害怕孙策和周瑜的安危,害怕赵信的阴谋会得逞,害怕江东即将迎来战乱……
她哭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平复下来,眼睛红红的,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兔子。
大乔心疼地看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眼中满是怜爱。
可与此同时,她心中也有了新的忧虑。
她的婚事已经定下,可小乔呢?
小乔还是一个人,毫无依靠。
她从小便知道,妹妹性格活泼,向来不拘小节,心思纯善,可她毕竟是乔府的小姐,未来的婚姻,也必定会牵扯到整个家族的利益。
作为姐姐,她必须为小乔的幸福做打算。
想到这里,大乔的眼神变得柔和而坚定。
“小乔。”她轻声说道,“姐姐希望,你也能找到一个能护你一生无忧的人。”
小乔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她,心中不知为何,浮现出了一张俊逸温润的脸庞——周瑜。
可她迅速摇了摇头,将这个念头驱散。
“姐姐,我才不要这么早成亲呢。”她嘟囔着,语气带着一丝赌气的意味,“我才不像你……”
大乔莞尔一笑,没有反驳,只是温柔地抚了抚她的发丝,眼中满是宠溺,而心中却也有了打算。
窗外,蝉鸣声渐渐平息,夏日的热浪也似乎随着傍晚的微风逐渐散去。
姐妹二人相依而坐,琴音再次响起,悠扬婉转,宛如夏日最后的一丝余音,在乔府之中缓缓流淌……
夕阳西下,江东的暑气渐渐散去,晚风拂过,吹皱了凉亭周围的荷叶,池塘中蛙鸣声此起彼伏,夏末的余韵在这片刻的宁静中蔓延开来。
孙府的凉亭之中,孙策与周瑜相对而坐乘凉,案几上放着刚刚倒好的茶水,氤氲着清淡的茶香。
孙策伸手拿起茶盏,轻轻晃了晃,目光落在周瑜脸上,神色不似往日那般随意,而是透着一丝审视与探究。
“公瑾。”他缓缓开口,目光深沉,“你从不瞒我,我问你,江东,是否出了什么事?”
周瑜闻言,眼神微微一变,随即抬眸看向孙策,语气仍旧淡然:“伯符为何这样问?”
接着,他轻轻晃动手中的茶盏,神色从容,不露一丝破绽,“江东一直安稳,百姓也一直安居乐业,若要有事,那还不是因为我们的孙将军和乔府将要结亲,整个江东都在为此庆祝,从而忙碌。”
说完,他轻轻伸手拍了拍孙策的肩膀,嘴角带着一丝笑意,仿佛真的毫无异样。
可孙策却并未因此放松,反而深深地看了周瑜一眼,语气凝重地说道:“不对。”
他放下茶盏,眉头微皱,语气罕见地认真起来:“你近日憔悴,不似往日那般容光焕发。”
“我知道,最近我忙于自已的婚事,有些政务你自觉揽去,我心知你的良苦用心,可公瑾,你要知道——你在江东和我心中的地位,不仅仅是都督,你是我的兄弟,我不愿看到自已最好的朋友为了我牺牲自已。”
孙策此刻的神色,已不再是往日里那般洒脱随性,而是透着江东之主的威严。
周瑜静静地听着,眼神微微动了动,随后轻轻一笑,眼底却依旧带着淡淡的疲惫。
他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语气温和如常:“伯符放心,我作为你的左膀右臂,自当为你分忧,我知道你心怀天下,心系江东,但眼下,你最需要做的事情,不是担忧政务,而是抱得美人归。”
孙策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豪迈地拍了拍周瑜的肩膀,语气带着几分调侃:“你啊你,累成这样了还打趣我。”
“不过,你可别想瞒我。”孙策眯了眯眼,语气难得地带着一丝郑重,“你若因替我分担而累坏了自已,我上哪去找这么好的都督?”
周瑜闻言,微微一笑,语气平静而坚定:“伯符,我生要做你的都督,死了,也要做保卫江东的鬼神。”
孙策听后,沉默片刻,随即笑着举起酒盏:“好兄弟!干了!”
两人一饮而尽,夕阳的余晖洒在他们身上,仿佛在见证这一场兄弟间无声的誓言。
正当两人畅谈之时,孙府的下人快步走来,在凉亭前躬身行礼:“启禀将军,乔府大小姐派人送信,约孙将军今晚在城中桥上相见。”
孙策闻言一怔,眉宇间带上了一丝疑惑。
“大乔?”
周瑜闻言,轻轻一笑,悠然地晃着手中的酒盏,语气戏谑:“看,我说什么,我们孙将军如今哪里还有心思管政务?快去准备吧,可别让我们未来的将军夫人等急了。”
孙策却并未立刻起身,而是皱眉沉思片刻,低声道:“不对。”
他神色变得认真,目光微微眯起:“大乔从未主动约我出去,如果只是小事,她定会让我去乔府相见。”
“她特意约我在城中桥上,必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
周瑜闻言,笑容收敛,目光微微一沉,心中亦浮现出一丝疑虑。
孙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神色坚定道:“不管如何,我得去一趟。”
他对周瑜说道:“公瑾,你先别走,就在我府中用晚膳,等我回来。”
周瑜抬眸看着孙策,目光深邃,沉吟片刻,最终点头道:“好。”
孙策随即大步离开,步伐沉稳而坚定,片刻后,府中便传来他吩咐侍从准备出行的声音。
周瑜望着孙策的背影,目光微微一凝,眼底闪过一抹深思。
半晌,他缓缓收回目光,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转身对着身旁的随从说道:“去,把刘泉找来。”
夕阳的最后一抹光辉缓缓隐没在天际,江东城的夜幕降临,繁星点点,灯火初上。
然而,在这看似祥和的夜色之下,暗潮正在涌动。
孙策踏上了前往城中桥的路途,心中隐隐存着疑虑,而周瑜则在孙府之中静静等待,等待着他的“棋子”刘泉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