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阳镇不大,钱家又是数一数二的富户,所以还没到天黑,该打探的都收集得差不多了。
辛和钰让凌初留下陪着魏夫人,也不管屋外跪着的那群钱家人,兀自带着桑青绕到无人处。
桑青将一份名册呈给辛和钰。
“家中女儿或媳妇被钱家抢走的人家,都记在里面了。”
辛和钰数了下,这人数比现在钱府里的妾室还多。
“别的事呢?”
“有。”桑青回道:“这个钱渊也是古怪,一边欺男霸女,一边乐善好施。铺路修桥、救济孤寡、给慈安堂也贴了不少钱。”
辛和钰觉得可笑,“哼,恶人行善皆有所图,他也知道自己德行有亏,估计是为了求子才做做样子给上天看吧。”
“钱渊最初被发现的地方,属下也去看了。”桑青道:“钱渊吊着的那棵树上有绳索划过的痕迹,下方泥地有车辙印。除此之外就没什么了。”
用板车把半死不活的钱渊运到北坊不难,但把一个百十斤的男人吊起来,一个人能做到吗?
忽而,一串脚步声隔着花墙传来,唉声叹气不绝于耳。
“大哥,你说这……咱们一上来就得罪了辛大人,怕是没指望接手了。”
“不可能!”听声音,是那个叫嚣最凶的男人,“钱渊能在辛家檐下风光那么久,会没点见不得人的生意?这种事魏霜一个妇人拿不下来。”
这回没人再应和他。
“可……辛大人对咱们——”
“懂不懂新官上任三把火?”男人满口嘲讽,“他们那些达官贵人,哪瞧得起咱们这些铜臭之辈?等时间长了他自然会知道,没有咱们,他们还怎么两袖清风?”
花墙密实,辛和钰一点也看不到对面几人,隔帘听戏倒也有趣。
就在他想着要不要给这出戏添上两折时,又听旁人急得拍手,“可咱们等不了那么久啊!钱渊不就是因为——”
话头戛然而止,对面只剩下离去的脚步声。
待他们走远,辛和钰拨开月季枝条,轻蔑混着讥诮在眼底荡开。
“去告诉他们,本官今晚赏脸。”
正屋内,流烟炉里飘出安神香,几个丫鬟轻手轻脚地关上窗,将遮光的屏风架在床边。
魏夫人半躺在床上,散开头发让丫鬟给她梳头活络,浑身的力气都被刚才的对峙消耗干净。
凌初既然被辛和钰留在这儿,也想找点事说说话。人只要说的话够多,就总能露出马脚。可魏夫人都这样了,她再聒噪就显得刻意了。
“夫人,我会些舒筋松乏的功夫,不如让我来试试?”
魏夫人勉强睁开眼,却是问起:“我上次听到辛大人喊你凌娘子?”
凌初直觉不对劲。
简简单单一句话,就让魏夫人从被她审视成了给她下套。是想探探她应付人的本事?还是想旁敲侧击?
她压下腹诽,拿出平时在茶寮打点生意的热络劲儿,“正是。我这姓可不多见。”
“确实,不过也是巧,我还真认识应该一个。”
魏夫人也笑着,与凌初同样的亲热。凌初眼一亮,沾着床边坐下,“夫人还认识谁?兴许是我亲戚呢?”
她这张素颜朝天的面孔多干净,让见惯了脂粉的魏夫人忍不住摸上一把。“凌娘子这脸蛋多美,我是看不出那人跟你像不像。毕竟男人嘛,胡子拉碴的,面皮也黢黑,能分得清哪是鼻子哪是眼就不错了。”
凌初跟着笑起来,这一下子,两人的关系就近了。
只有凌初自己知道,这张笑脸下,满心都是针扎的疼。
胡子拉碴面庞黢黑的男人,会是谁?
是他爹,还是大伯?
若是爹爹,那魏夫人是不是知道点什么?跟她说这个又是图什么?
用爹的事拉拢她?还是用爹的死敲打她?
若是大伯,她又该怎么办?
当初她可是躲到静山脚下的,不敢在黎城待着,更不敢让人知道她的下落。
万一魏夫人告诉大伯她就在这,眼下尚且有辛大人镇着,但他总有要走的时候。
她就怕还没来得及为爹翻案,就被大伯找到。
她……她不是怕,是不能就这么输了。
“那……那个人多大年纪?”凌初一脸天真,笑起来眼里水盈盈的。
魏夫人颇为喜爱她这讨喜模样,“多大啊?四十多?三十多?看着显老,我也估不准。好像是……开镖局的吧?”
凌初的笑容差点就撑不住了,却强装更惊喜的样子,“真的啊?我家不止一个开镖局的呢!”
“哟,还真是自家人?”魏夫人朝自己脸上比划了一下,“他这里有道疤,你认识吗?”
忐忑不安的心在这一刻彻底沉了下去。
有道疤的人,是大伯啊。
“啊——咳咳!”凌初掩饰干哑的嗓音,“我认识!那是我大伯!”
她一双眼弯成月牙,连小脸都跟着红起来,看着真的好开心呢。
“我好久没见到我大伯了,夫人是怎么见到他的?”
不只是真累了还是怎么,魏夫人刚才还清明的眼神又萎靡起来,斜靠着软枕不再看凌初。
“也就是偶然见到的,我家做生意,跟镖局自然来往多。我平日也不去前院打扰夫君,就那一次见到你大伯跟夫君说话。”
安神香的轻烟飘过来,若有若无地绕在两人之间,让这短暂的静默添了几分让人说不出的憋闷。
凌初真的怕自己被看出什么,实在待不下去了,“哎呀你说我这人,就是话多,明知道夫人要休息还拉着你聊了这么久。那我就不打扰了。”
刚绕开屏风,她就看到窗外一道人影。
那人躲在窗外不动,一看就知道在偷听。凌初本想装作没看到,偏偏旁边一个丫鬟漏了馅。
她很是紧张地盯着窗外那人影,又在慌忙回头间与凌初撞个正着,弄得凌初想装作没看见都无法。
“你也看见了?外头是谁啊?”
她率先开口,丫鬟先是看了眼内间的魏夫人,然后硬着头皮开门。
窗外偷听之人本想跑,凌初抢先一步迈出房门,“干嘛不进来?”
那人身子一僵,战战兢兢地转过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