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一场小雨,化作凌晨的浓雾。
卖冷淘的小贩挑着担子走在街上,想抢在日头升起之前把摊位支好。一阵风吹来,有什么东西蒙上了他的脸,他随手抹了一把,是一片蛛网般轻薄的红纱。
红纱很长,在浓雾中随风飘摇,在昏暗的天色中像一条汩汩涌动的血线。
这纱占了小贩摆摊的位置,小贩忍着害怕想将它扯下,却听到头顶传来古怪的声响。
他抬头,入眼是大片的轻罗。雾气被风吹散些许,终于露出全貌。
只见一满身华贵的仙人凌于半空,裙袂翩跹,环佩玲琅。轻风再次撩起红纱覆上小贩的脸,他陶醉地闭上眼,仿佛拂过他眉眼的是仙姬的纤纤玉指。
他这是积了什么福报?竟能有这般机遇,便是让他此刻就升天也值了!
待雾气再散去一些,小贩睁开眼,满心期待着他的仙姬会是怎样绝顶的容颜。
然而在看清的那一刻,欢喜尽数化为惊恐。
哪有什么容貌倾城的仙姬?只有一个膀大腰圆的大汉!不合身的衣裙强行勒在身上,躯体被扭成诡异的姿态,看着像是模仿壁画上的飞天舞姬。
古怪的动静再次响起,小贩定睛一看,慌得一屁股摔在地上。
这“舞姬”的眼珠子居然还在动!甚至僵硬地扭动脖子,看向地上的小贩。他的喉间“嗬嗬”地漏着气,似是在求救。
小贩早已吓傻,连尖叫都忘了。忽而,从“舞姬”身上掉下来什么东西,仔细一看,是一只花红斑纹的蜘蛛。他忙手脚并用地后退,又有三两只蜘蛛掉下来。
小贩仰头,正好见到那“舞姬”的口中,爬出几根细长的蜘蛛腿……
“啊——”
大雾后必是大晴天,随之而来的是一日胜过一日的暑热。
昨日才受了伤,今天凌初就下地活动筋骨了,辛和钰蹙着眉站在耳房门口,刚要说话就被凌初打断。
“我真没事了,一点小伤不至于!”
“怎么就是小伤?”辛和钰斥道。凌初满不在意地揉了揉侧腰,“我以前受过的伤比这重多了,现在不也好好的?”
辛和钰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怎么能这样?哪怕在镖局长大,说到底也是个女儿家。
可他知道凌初不会听,最终只能丢下一句:“受伤哪有不疼的?别让自己白白吃苦。”
凌初揉腰的动作一顿,隔着水晶帘看不清辛和钰的神情。
他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有这份心,还是赶紧帮她爹翻案才是要紧。
忽然,桑青在门外禀道:“大人,出事了。属下按您的吩咐,排查可能贿赂县衙伪造户籍之人。其中有个姓钱的富商,他……刚刚死了。”
“刚刚?”辛和钰开门,“怎么死的?”
桑青欲言又止,辛和钰果断挥手,“罢了,本官亲自去一趟。”
他一只脚刚跨出门槛,又回头看向水晶帘后的凌初,“估计你在房里也憋不住,跟本官一起去吧。”
钱府是益阳镇最阔绰的人家,但因辛和钰看不上他连个员外郎的身份都没有,才不愿去他府上。没想到终究来这一趟,匾额上却挂上了白绫。
因钱老爷刚过世,连灵堂都没来得及搭建,自然也不会有宾客来打扰。门口小厮得知辛和钰身份后,赶忙将他迎到了管事的魏夫人面前。
钱老爷今年刚过四十,正妻魏夫人不过三十多岁,她保养得宜满头珠翠,神色却是异常疲惫。
见她强打着精神向自己问安,辛和钰摆摆手,“夫人骤然丧夫还得操持丧仪,属实不易,还望保重身体。”
“多谢大人体恤。”魏夫人擦了擦泪,“先夫还未入殓,民妇得去打理,大人请自便?”
“不,本官今日就是钱老爷之死来的。”辛和钰道:“听说钱老爷死得蹊跷,所以——”
“辛大人?”一声惊呼打断了辛和钰的话,是之前负责柳三娘案的仵作。他刚跟着辛和钰刚回到县衙没两天,又被派了过来。
见仵作来了,魏夫人显得有些难堪,极为不情愿地领着众人去了正房。
房内已有几个巡捕在值守,钱老爷的尸体就躺在床上。他身上还穿着那身飞天舞姬的衣服,诡异又荒诞。
最初发现钱老爷的小贩也提了过来,跪在地上把今晨所见又复述了一遍。仵作一边为钱老爷尸检一边询问:“你是说,他那个时候还没断气?”
小贩连连点头,“对!他……他还看向我了!”
仵作检查一番,向辛和钰拱手道:“大人,确实如此,钱大人尸身尚未凉透,绝不会超过一个时辰。至于具体死因和身上的伤还需慢慢查验。”
辛和钰回头张望了下,没见到凌初,倒是见到一个打扮俏丽面容却很惶恐的年轻女子在门外张望。魏夫人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瞬间沉下脸。
“不知廉耻的东西,还不滚!”
女子慌忙退下,魏夫人向辛和钰赔罪:“那是府上的妾室,不懂规矩跑到外男面前来。大人勿怪。”
辛和钰随意应了声就出门寻凌初去了。刚绕过廊角,就见她风风火火地跑过来。
“大人!”她摊开掌心,赫然是一朵艳红的睡莲,正是柳三娘身上的!
“后院塘里看到的。”凌初说完,就跟着辛和钰去找魏夫人。
“你们府上可有一个叫柳三娘的人?左手小指缺了一节。”
魏夫人猛地慌了下,刚要摇头就听辛和钰冷声道:“夫人可知本官刚抓了个似贩妇人的贼子?他啊一开始还想嘴硬一下,但本官最讨厌磨蹭,让人用钉耙把他的小腿皮肉一点点刮下来。可惜等他什么都招的时候已经晚了,本官向来不喜欢听马后炮。”
魏夫人顿时血色尽褪,慌忙跪地道:“有!有一个!她是府上的妾室。”
凌初偷偷看向辛和钰。
他就是这么审问的?虽说是有些用处,但先万一有人真是冤枉的,就不怕屈打成招?
据魏夫人说,柳三娘不仅是个宠妾,还十分嚣张,不过几个月前就逃走了。
“逃走了?”辛和钰冷笑,“怎么逃的?具体哪一天逃的?可有报官?”
“这……”魏夫人擦了擦冷汗,“四月……初几,具体哪天民妇不记得了,怎么逃不知道,丫鬟发现的时候人就不见了。报官……一个逃妾而已,老爷不在乎。”
“是吗?”辛和钰的折扇在手中开了又合,每一下声响都让魏夫人更紧张一分。
他微微俯身,将魏夫人压在自己的身影之下。
“那……把买妾文书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