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狱中此起彼伏地回荡着犯人的哭嚎,配上辛和钰轻蔑的冷笑,让干明夫妻更加惶恐。
辛和钰随意指了个刑具,狱卒摘下递到他面前,他拿在手里把玩,轻描淡写地问道:“陈干氏,你是怎么知道那洞潭下有暗河的?”
问的是陈干氏,他看向的却是干明,果然干明的表情不是迷茫,而是紧张。
陈干氏看得出来这位郎君不是一般人,咽了口唾沫小心回道:“民妇……也是听别人说的。”
辛和钰挑眉,指腹轻轻划过刑具的刀刃,“哦?谁说的?报上名来。”
陈干氏害怕了,就在她迟疑的片刻功夫里,辛和钰失去了耐心,将刑具丢给狱卒,“用给本官看看。”
“别!我说!我说!”陈干氏还算识相,但辛和钰可不是什么好性子的官。现在才求饶,晚了……
凌初醒来时,天色已经擦黑,她没想到自己能睡这么久,看来大夫开的止疼药里下了不少洋金花。
屋里有个伺候的丫鬟,见她醒来,又是端茶倒水又是给她披衣服。凌初润了润嗓,混沌的脑子这才清明些。
那时她劈晕蒙面婶子后,远处盯着的侍从就将婶子带走了,她则是被送回员外府,请了大夫为她疗伤。
大夫说幸亏她习过武,身体比一般女子壮实些,否则被踢的那一脚少不得要受内伤,凶险些的半条命都得丢。
辛和钰勒令她一步都不准踏出屋子,直到伤好为止,随后便亲自审问犯妇去了。
“大人还没回来?”凌初问丫鬟,丫鬟摇摇头,想起小厨房还煨着粥,刚站起身,辛和钰就裹挟着一身血腥气进来。
丫鬟被吓得连忙告退,辛和钰这才注意到身上气味不好闻,换了身衣服才踏入耳房。
凌初半躺在床上,依旧能闻到残留的血腥味,想起他曾对村长又是荡秋千又是断腿的,只怕是……
她试探地坐起身,看了看辛和钰的脸色,才小心问道:“大人,刑讯逼供出来的话,不一定可信吧?那婶子万一也是听别人说的呢?”
辛和钰没回话,而是笑得意味不明,让凌初寒毛直竖。
“大人?”
“凌娘子啊……”辛和钰为她牵了牵被角,却让凌初猛打一个机灵,他却视若无睹,细长上挑的眼尾宛如一把弯刀,“审问这事儿呢你就不用操心了,总之本官不会用什么好手段,毕竟……我是个狗官嘛。”
凌初浮于腠理的寒意一下子钻到了心窝里,怔愣地不知如何是好。
辛和钰着指腹,嘴角始终挂着令人胆寒的弧度,“都怪那大夫,止疼药开得太猛,本官还没来得及走,你就睡过去了,嘴里还嘟囔着什么。本官生怕你有什么需要的,附耳一听……”
就听到了凌初连梦呓都不忘骂他。
其实凌初很想解释,她虽然一开始确实觉得他为官不仁,但如今真没怎么暗骂过他了。可这话她怎么说得出口?
“大人……民女知错了!”
她掀了被子就要下地磕头,被辛和钰按住,“恕你无罪,反正辛家人被墨州百姓骂成什么样的都有,狗官已经算好听的了。”
嗯?
他这口气……
凌初更加确信,辛和钰与整个辛家并不齐心。
瞧见凌初的反应,辛和钰自知失言,打趣的心思也没了。
“行了,说正事吧,那个蒙面的妇人叫陈干氏。十多年前不堪丈夫酗酒赌钱,从夫家逃走,被追得走投无路时经过洞潭,本想一死了之,不成想苍天眷顾,让她偶然发现暗河。之后被她现在的夫君干明所救,她见不得别的妇人困于水深火热,所以教她们凫水出逃。”
“这样……吗?”凌初不太相信,一时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但这套解释实在太牵强了。
她抱着双膝琢磨道:“要这么说的话,陈干氏未免太好心了。不是说这不对,就是觉得……”
“觉得她命可真好,现在的夫君也是个大善人是吧?”
辛和钰的视线落在她有些松散的发髻上,以及那根摇摇欲坠的木簪。凌初毫无察觉,猛地点点头,簪子终于从散掉的发间滑落,被辛和钰眼疾手快接住。
凌初一愣,哂笑抽回发簪,随意地将头发重新绾上。辛和钰扭身回避,本想数落她一个小娘子,绾发也不知道避着点外男,但转念一想,她是什么人?能讲究这些才有鬼。
“咳咳,本官……本官是觉得那个干明太可疑。陈干氏要教那些女人凫水,她必定得漏夜不归,谁能保证她出去是干嘛?干明就这么信任他半路捡来的妻子?”
“对。”凌初已经绾好了头发,顺着辛和钰的思路接话,“干明不可能不知情,若是每次都让陈干氏自己去那么远的洞潭,既不怕她出事,也不怕她背着自己干点什么,心也太大了。但要是陪着陈干氏一起去,他白日要干活,晚上还整宿没得睡。这么卖力不讨好的事,真能愿意吗?”
不仅如此,陈干氏就不怕哪个妇人嘴不严或是被发现了,一传十十传百,让她前夫家知道嘛?
万一前夫家找上来……
“诶等等!”凌初理了下思绪,“她从夫家逃走……她夫家还给她把户籍消了?一个逃出来的妇人,再嫁也只需要自己做主就能重上户籍?”
辛和钰眸光一亮,“不错,挺聪明。”
这是夸奖还是揶揄呢?凌初皮笑肉不笑,“那自然是比不上大人。”
辛和钰不仅不恼,还大方应下,“还行,本官别的事不在行,分内事还是能做好的。”
他从小几上倒了两杯茶,一杯递给凌初,一杯自己慢慢品着。凌初在接过茶盏的那一刻就发觉辛和钰情绪不对,默默揣测原因。
辛和钰见她噤声,自己反倒笑了,“继续说啊,干明就一个屠户,上哪有这个本事让县衙给陈干氏弄到户籍的?”
凌初倒吸一口气,“干明……认识什么大人物,那个大人物帮他向县衙打了招呼?他一个屠户,必定有什么大人物需要的东西才能抱上大腿……”
辛和钰勾唇抿茶,“人命贱如蝼蚁,但有的时候,还是有点价值的。”
一个背靠权势的屠户,一个热心帮助凄惨妇人的婆娘……
“啊!”凌初突然想到了,“难怪陈干氏问了我两遍娘家在哪,是否是本地人!她是故意物色无人帮衬的远嫁妇人,骗她们通过暗河逃走,然后再……”
卖掉。
甚至还有人能帮这些私逃的女人弄到假户籍,那她们无论被卖去哪里都能天经地义。
辛和钰放下茶盏,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姿态。
“行了,你先养伤。一个镇子而已,有头脸就那么几个,还能有我辛家不知道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