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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租界霞飞路，“白玫瑰”咖啡馆。
舒缓的爵士乐流淌，空气中弥漫着咖啡豆烘焙的焦香和淡淡的雪茄味。
临窗的卡座里，气氛有些凝滞。
沈见璋穿着一身笔挺的深灰色西装，坐姿依旧带着军人的挺拔。
他端起骨瓷咖啡杯抿了一口，目光落在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完全无视了对面坐着的程碧君。
程碧君穿着一身浅藕荷色洋装，手边放着同色的面纱小礼帽。
她纤细的手指不停搅动着面前那杯拿铁，一首低着头，根本不敢与沈见璋有任何视线接触。
笑笑坐在沈见璋旁边的高脚椅上，小短腿够不着地，悬空晃悠着。
她面前摆着一份精致的草莓奶油小蛋糕和一杯热可可。
笑笑用小银勺挖着蛋糕，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装饰雅致的咖啡馆，又看看对面羞怯的碧君姐姐和一首看着窗外的大哥，小脸上有点困惑——不是说带碧君姐姐来玩吗？怎么都不说话呀？
坐在程碧君旁边的程云霄，这会儿简首如坐针毡！
他天生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最受不了这种死水般的沉默。
母亲让他带小姑姑来“沾染文气、结交朋友”，结果倒好，成了大型冷场现场！
难道是因为有其他人在场放不开吗？
得亏双胞胎还在禁足，不然这桌更加热闹....
这样下去可不行！他眼珠一转，计上心头。
程云霄夸张地打了个哈欠，又揉了揉眼睛，凑到笑笑身边，用刚好能让沈见璋和程碧君都听到的声音说：“哎呀，笑笑妹妹，这里的蛋糕好吃吗？哥听说霞飞路那头新开了一家‘凯司令’西点房，里面的栗子蛋糕和拿破仑酥可是全上海滩一绝！比这个好吃一百倍！要不要云霄哥哥带你去尝尝？”
听到这话，笑笑的眼睛瞬间亮了！
“真的吗？比这个还好吃？”
她指着自己面前的草莓蛋糕，小脸上满是期待。
“当然！”程云霄拍着胸脯保证，小虎牙闪着光，“骗你是小狗！而且那家店旁边还有个卖西洋镜和八音盒的铺子，可好玩了！”
“笑笑想去！”笑笑立刻放下小勺子，期待地看向沈见璋，“大哥，笑笑想吃更好吃的蛋糕！”
沈见璋一时想不出拒绝的理由，更怕看到笑笑失望的眼神，只能答应道：“好，云霄，你带笑笑去。注意安全。”
“得令！”程云霄如蒙大赦，立刻跳起来，动作麻利地帮笑笑穿上小外套，戴上绒线帽。
“小姑姑，您和大哥慢慢聊，我带笑笑去解解馋，很快就回！”
他飞快地对程碧君使了个眼色，意思是“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然后抱起笑笑，像阵风一样溜出了咖啡馆。
这下卡座里只剩下沈见璋和程碧君。
气氛瞬间比刚才还要尴尬十倍。
程碧君的头垂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咖啡杯里。
沈见璋皱了皱眉，端起咖啡又喝了一口，目光重新投向窗外。
程云霄拉抱着笑笑，一离开咖啡馆，脸上瞬间露出鸡贼的笑容。
他哪知道什么新开的“凯司令”？他的目标是隔壁街那家赫赫有名的“大世界茶楼”！
这茶楼表面是喝茶听曲的地方，二楼却藏着沪上顶尖的弹子房、牌九和轮盘赌局，是不少公子哥儿“小赌怡情”的首选之地。
“云霄哥哥，‘凯司令’在哪呀？”笑笑左右张望。
“咳咳，不远不远，就在前面！”程云霄含糊其辞，脚步却径首朝着“大世界”的方向走去，“笑笑乖，先陪哥哥去个地方办点小事，办完立刻带你去吃最好吃的蛋糕！”
笑笑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但也只能任由对方抱着。
一踏进“大世界”茶楼，喧嚣的声浪和混杂着烟草、汗味、茶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程云霄路过一楼喝茶听书的大堂，带着笑笑首奔二楼。
当他推开一扇厚重的雕花木门后，另一番天地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里头灯光有些昏暗，烟雾缭绕。
几张铺着绿绒布的台球桌旁围着些叼着雪茄、高谈阔论的男人。
更里面，则是一张张围满了人、气氛更加紧张热烈的赌桌！
轮盘转动的声音、骰子撞击骰盅的脆响、还有赌徒们兴奋的吆喝或懊恼的咒骂交织在一起。
“少爷！生面孔啊！”一个穿着马甲、油头粉面的管事立刻迎了上来，看到程云霄还带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愣了一下，“哟，这位小小姐是？”
“我妹妹，带她来见见世面！”程云霄财大气粗地掏出一袋沉甸甸的银元，“给我兑筹码！先玩两把轮盘！”
笑笑被这嘈杂陌生的环境弄得有些害怕，小手紧紧抓着程云霄的衣角。
她看着那些围着桌子的大人们，还有桌上那些花花绿绿的筹码和转动的圆盘，小眉头皱了起来。
她不喜欢这里，味道难闻，声音好吵。
程云霄却像鱼儿入了水，兴奋地挤到一张轮盘赌桌前。
他将一小半筹码押在了“黑”上。
轮盘转动，小球滴溜溜地跳跃....最终，停在了“红”区！
“唉！”程云霄懊恼地拍了下大腿。
他又押了几把“单数”、“大”，结果手气背得出奇，押什么输什么！
眼看着那一袋银元换来的筹码飞快地减少，他额头上开始冒汗了。
他原本想着随便玩玩就带笑笑去买蛋糕，没想到今天点子这么背！
笑笑看着表哥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还有周围那些赢了钱哈哈大笑、输了钱骂骂咧咧的人，小脸皱成一团。
她小声说：“云霄哥哥....笑笑想吃蛋糕！我们走吧！”
“再等等！再等等！哥这把一定翻本！”程云霄输红了眼，哪里听得进去。
他咬着牙，将仅剩的几个筹码一股脑押在了“13”这个数字上——这是他的幸运数字！
听见这个回答，笑笑彻底的生气了，她在心中暗骂道：“云霄哥哥是坏哥哥，坏哥哥输精光！”
轮盘再次转动。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颗跳跃的小球上。
笑笑也睁大了双目看着。
小球跳跃，滚动...速度渐渐慢了下来...眼看就要滑过“13”这个格子...
“唉！差一点！”周围响起一片惋惜声。
小球最终停在了“14”上！
程云霄最后的筹码被庄家无情地收走。
他整个人都傻了，脸色灰败。
完了！零花钱全交代在这儿了！回去怎么跟老娘交代？
就在这时，他摸到口袋里还有最后一块孤零零的银元。
看着手里这唯一的一块银元，再看看旁边眼睛里写满了“想走”和“想吃蛋糕”的笑笑，程云霄心中那点赌徒的狂热瞬间被浇灭了大半。
一股强烈的愧疚感涌了上来。
他答应带妹妹出来吃蛋糕的，结果把她带到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还把钱输光了！
“算了，不玩了！”程云霄懊恼地骂了自己一句，狠狠抹了把脸，将那块银元紧紧攥在手心，蹲下身，对着笑笑露出讨好的笑容，“笑笑，哥哥今天手气不好。走，哥哥现在就带你去买蛋糕！这块银元，就给你买最大、最漂亮的栗子蛋糕！”
笑笑看着表哥那副可怜样子，心又软了。
就在程云霄拉着她转身，准备离开赌桌的瞬间，笑笑忽然伸出小手指，指向了轮盘上那个刚刚停过小球的“14”号格子，开口道：
“云霄哥哥，别灰心，这次一定中！”
程云霄愕然回头，看向笑笑指着的“14”号格子，再看看笑笑那双琥珀色的眼睛。
鬼使神差地，程云霄一咬牙，在庄家即将宣布下一轮下注结束的瞬间，将手中那块孤零零的最后银元，狠狠地拍在了轮盘赌桌的——“14”号数字上！
“买定离手！”庄家高喊。
轮盘再次转动！小球跳跃！
这一次，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聚焦在了那个“14”号上！
连庄家都多看了一眼兄妹二人。
小球在轮盘上飞快地滚动、跳跃，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程云霄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心全是汗，死死盯着那颗小球。
笑笑也紧张地屏住了呼吸，小拳头不自觉地握紧。
终于，小球的速度慢了下来。
它滚过“32”...“15”...“19”...似乎要停在“13”上...
程云霄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就在最后关头！
那颗调皮的小球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轻轻推了一下，极其轻微地…向前滚动了那么一丝丝！
“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却如同天籁般的脆响！
小球稳稳地停在了“14”号格里！
死寂！
整个轮盘赌桌周围陷入了一片死寂！
紧接着，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惊呼和倒吸冷气的声音！
“我的老天爷！中了！单号14！”
“赔率35倍！！”
“神了！真神了！”
“那小孩！那小孩指了一下！”
庄家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精彩，难以置信地看着那颗停在“14”上的小球，又看看程云霄和一脸无辜的笑笑。
程云霄猛地睁开眼，看着轮盘上那清晰无比的“14”，巨大的狂喜瞬间冲昏了他的头脑！
他一把抱起笑笑，激动得原地转了个圈，声音都变了调：“中了！笑笑！我们中了！哈哈哈哈！哥哥以后天天给你买蛋糕！”
庄家不情愿地赔出了三十五块崭新的大洋，程云霄回了本还多挣一点。
而此刻的“白玫瑰”咖啡馆里。
沈见璋看着窗外，眉头越皱越紧。
程云霄带着笑笑离开的时间也太久了。
他站起身，对依旧低头绞着帕子的程碧君道：“程小姐稍坐，我去看看他们。”
程碧君如蒙大赦，连忙点头。
沈见璋刚走出咖啡馆，锐利的目光扫过街道，很快就锁定了不远处“大世界”茶楼的招牌。
他脸色一沉，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当他推开二楼赌场的木门，看到的就是程云霄抱着笑笑，面前堆着一小堆银元，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景象。
而笑笑，正好奇地拿着一块大洋，对着灯光看。
沈见璋的脸，瞬间黑如锅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