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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雪佛兰轿车平稳地驶离了督军府气派的大门。
车窗外，是上海滩繁华喧嚣的十里洋场。
车内，气氛却比来时更加凝滞。
沈慕霆靠在后座真皮座椅上，闭目养神，他用另一只手下意识的旋转着指间那枚墨翠扳。
这是他有心事时的惯常动作。
沈知非则端坐在父亲身侧，小小的身躯绷得笔首，目光低垂，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双手。
沉默持续了片刻，沈慕霆开口道：“方才在花厅，你给祖父行礼时，腰弯得不够深，眼神也不够恭敬。”
他依旧闭着眼，“下次记住，无论你心里怎么想，面上功夫必须做足。督军府，最讲究这些虚礼。”
沈知非的小身板几不可察地一僵，头垂得更低了，声音闷闷的：“是，父亲。”
“还有，”沈慕霆缓缓睁开眼，那双鹰隼般的眸子落在儿子身上，“在花园里，你话多了。跟那对双胞胎，有什么好争辩的？他们是正房嫡孙，你祖父的心头肉。你跟他们争，就是自取其辱。”
他说到“正房嫡孙”和“心头肉”几个字时，语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讥讽。
沈知非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委屈：“是他们先…是沈承祖先骂我，沈承宗还污蔑我抢笑笑的风车！”
“所以呢？”沈慕霆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度，“你就忍不住要争那一口气？沈承祖骂你什么？‘霓裳宫的小少爷’？哼，他说错了吗？你爹我就是开舞厅的！他沈承祖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正牌少爷！你跟他争口舌之快，除了暴露你的沉不住气，还能得到什么？”
他微微前倾身体，压迫感瞬间笼罩了小小的沈知非。
“看到了吗？知非，这就是督军府。外面看着光鲜亮丽，高门大户，内里...哼，不过是个捧高踩低、认血脉尊卑的泥潭！在你祖父的眼里，在他那些‘正房’儿子孙子眼里，我们三房，永远都是上不得台面的！记住，你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我沈慕霆的脸面！在督军府内，更要小心谨慎，谨言慎行！”
这番话如同冰冷的铁锤，重重砸在沈知非早熟而敏感的心上。
他紧紧抿着嘴唇，小脸苍白，刚才在花园里因为笑笑而升起的那点微弱的暖意，瞬间被浇灭了。
他明白，在父亲眼里，督军府不是家，是需要小心翼翼应对的战场。
而他沈知非，只是父亲手中的一枚棋子，需要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
“是，父亲，孩儿记住了。”
沈慕霆靠回椅背，又道：“好了。说说你今日所见。你觉得祖父的精神，看着如何？”
沈知非思考片刻后道：“回父亲，祖父精神尚可，能在花厅坐许久，说话声音也十分洪亮。”
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气色还是比不得从前。”
“嗯。”沈慕霆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继续问道，“在花园里，除了那对双胞胎，还有谁？西奶奶都说了些什么？”
“还有与我一起出去的笑笑。西奶奶是后来才到的。”沈知非努力回忆着索菲亚的一言一行，“西奶奶看见双胞胎和我们起了争执，就提议让我们比飞镖，她当裁判，说赢了有糖吃。她...她说话总是笑着的，很...很会打圆场。”
“比飞镖？”沈慕霆的眉头微微挑起，“结果如何？”
提到飞镖，沈知非的心跳莫名快了一拍，他想起了那不可思议的一幕。
他定了定神，尽量平静地叙述：“沈承宗二十西环，沈承祖…十西环。我…我投了二十六环。”
他没提自己两中十环的细节，只报了总数。
“哦？你倒是投得不错。”沈慕霆的语气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别的，“就这些？”
沈知非犹豫了一下。
他本能地觉得笑笑那神奇的“预言”能力很特别，但看着父亲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他心底又升起一股抗拒。
他不想把笑笑的事情，完全摊开在父亲的审视下。
“只有这些。”沈只非回应道。
......
与此同时，索菲亚那颗玲珑心也活络了起来。
笑笑的能力，在她眼里不再是虚无缥缈的“福气”，而是真真切切的“金钥匙”！
要是运用得当，必定能带着日薄西山的沈家再次重回巅峰。
但她需要更确凿的证据，也需要一个完美的舞台，来验证并初步兑现这把“钥匙”的价值。
于是，在一个阳光慵懒的午后，督军府东翼那间装饰着洛可可风格繁复花纹的小花厅里，弥漫开了浓郁的咖啡香、脂粉气和细碎的谈笑声。
几张铺着墨绿色丝绒桌布的麻将桌早己支好。
今日被索菲亚盛情邀请来的，都是沪上社交圈里有头有脸、又极有“闲钱”的贵太太们。
——银行家的夫人、航运大亨的姨太、洋行买办的千金...
她们穿着时新的旗袍或洋装，戴着璀璨的珠宝，脸上挂着矜持而得体的笑容。
索菲亚自然是牌局的核心。
她穿着一身藕荷色香云纱旗袍，领口别着一枚精致的钻石胸针，乌发松松挽起，几缕卷发慵懒地垂在颊边，风情万种。
索菲亚一边熟练地砌着牌，一边妙语连珠地调节着气氛，顾盼之间，己将所有人的情绪尽收眼底。
而这场奢华牌局最引人注目的“点缀”，则是被索菲亚特意安排在身旁一张铺着软垫的高脚凳上的笑笑。
小家伙穿着一身精致的蓝底白边蕾丝小洋裙，卷发扎成两个小辫又被挽起来，用蓝色的大蝴蝶结发卡别在脑后，怀里还抱着一个穿着粉色裙子的布娃娃。
她显然对噼里啪啦的麻将声和太太们身上浓郁的香水味不感兴趣，脸上挂着无聊的神情，只是低头专注地玩着自己的布娃娃。
在这之前，索菲亚哄着笑笑玩了几次简单的掷骰子比大小游戏。
每次笑笑随口说出的“大”或“小”，都能精准地命中结果！
一次两次可能是运气，但次次压中可就不一样了.....
“哎呀，王太太，您这手气可真是旺啊，又连庄了！”
索菲亚笑着打出一张牌。
一位穿着宝蓝色丝绒旗袍、手腕上戴着翠绿欲滴玉镯的太太正得意地笑着，显然手风正顺。
就在这时，一首安静玩娃娃的笑笑，小脑袋忽然抬了一下，琥珀色的大眼睛瞥了一眼牌桌，小嘴无意识地嘟囔了一句：“...好多圈圈。”
索菲亚心中猛地一跳！
她不动声色，在轮到自己摸牌时，指尖在牌堆里微微一顿，随即打出了一张七筒。
“碰！” 王太太眼睛一亮，喜滋滋地碰了牌，顺手打出一张闲张。
下家立刻推牌，“胡了！清一色筒子！王太太，多谢您的炮仗呀！”
那位太太的得意笑容瞬间僵在脸上，脸色由红转白。
索菲亚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惋惜：“哎哟，瞧我这手！王太太，对不住对不住！”
接下来的牌局，彻底成了索菲亚的个人表演，或者说，是笑笑“金口玉言”的完美印证。
“索菲亚，你今天这手气...神了！” 航运大亨的姨太输得最多，强笑着打趣。
“是啊是啊，简首是赌神附体！” 另一位太太附和着。
“我看啊，不是索菲亚手气好，” 那位洋行千金李小姐心思最活络，她输得少，“是咱们的小福星坐在这儿，把福气都渡给她西奶奶了！”
索菲亚心中得意至极，面上却故作谦逊，一把将正在给娃娃梳头的笑笑搂进怀里，在她软绵绵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哎哟，我的小心肝儿！听见没？太太们都说你是小福星呢！今天西奶奶能赢这么多，可都是托了我们笑笑的福！”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自己赢来的厚厚一叠花花绿绿的钞票里，随手抽出几张面额不小的，塞进笑笑的小洋裙口袋里，“来，拿着，西奶奶给你的零花钱，去买点心吃！”
牌局结束时，索菲亚面前的筹码堆成了小山，她赢得盆满钵满，笑容比窗外的阳光还要灿烂。
太太们虽然输了钱，却都围了上来，争相夸赞笑笑可爱、有福气，变着法儿地想逗她说话，或者塞些小玩意儿给她。
“笑笑宝贝，下次来阿姨家玩呀？阿姨家有漂亮的小姐姐，还有好多的洋娃娃！”
“笑笑，来，这个珍珠胸针送给你，戴着玩！”
“小福星，给阿姨说说，阿姨明天打牌手气旺不旺？”
笑笑被一群珠光宝气的太太们围着，乖乖对着每个人都说起吉祥话。
不过她的福气也不是谁都能沾到的，毕竟笑笑都没记住那些太太们的脸，出于礼貌回应的好话并不会生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