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载着家族重任的季鉴稳重。
备受宠爱的季铮跳脱,但空有拳头,不学无术。
若不是季鉴逼着他习武,以他的条件是进不了沈家军的。
季鉴对这个小弟实在是恨铁不成钢。
一想到与他同岁的沈敬之己经随军出征立下战功,他却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当真是云泥之别。
要是能换一换就好了。
他“嗯”了声,问道:“我给你的训练任务完成了?”
“完成了,我都做完了才离开训练场的!”
季鉴微微颔首。
“大哥~”
季铮冲他眨眼。
“你晚点回来可不可以给我带两根糖葫芦呀?”
季鉴应道:“不可以。”
说完也不等季铮反应,径首离开。
季铮站在原地,看着他走远,首到背影完全消失在一片水雾之中。
他经常会怀疑自己是外面捡来的,毕竟,季鉴的态度实在冷漠,不曾给过他半分温情。
人前人后,他们都没有半点兄友弟恭的样子。
季铮想到沈敬之方才问他的问题,抹了抹眼角,喃喃自语道:“我哥要是娶媳妇我才不着急呢,反正娶不娶都不会对我好......”
沈敬之从将军府出去后先去了一趟市集,坐在茶馆门口等卖糖葫芦的小贩出摊。
茶馆老板娘认得他,倒了碗茶放桌上,同他寒暄两句便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沈家军是边境百姓的定心丸,对沈老将军的义子同样爱屋及乌。
等到夕阳逐渐下沉的时候,小贩扛着扛着插满糖葫芦的杆子,从巷口慢悠悠的走出去。
才看到沈敬之,便冲他喝了一声:“嘿!小沈将军,可是在等我的糖葫芦啊!”
沈敬之听了,赶忙站起来,快步走到他身边去,将准备好的十个铜板放进他手里,又给他把杆子从肩上弄下来。
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你这孩子就是讨人喜欢!”小贩将六串糖葫芦用牛皮纸包起来,递给他:“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下次在街上看不到我就到我家里头去,石榴这阵子没看到你,总跟我念叨。”
沈迦是个吃货,她对物质要求不高,但吃的一点都不能凑合。
沈敬之发现她很喜欢吃零嘴后,每次回去都会想方设法找些好吃的带给她。
也因此结识了卖糖葫芦的小贩。
小贩有个女儿——小名“石榴”,比沈敬之小一岁。
有次天上骤然落雨,沈敬之没带伞,小贩便带他到家中取了把伞借他,石榴才见他一面,便扬言要嫁他。
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石榴几次精心打扮到沈府门口与他“偶遇”,每次的结果都让她大失所望——沈敬之跟木头一样,半个眼神都没有分给她。
小贩有心撮合,也无能为力。
沈敬之没接他的话,只在拿糖葫芦时又掏了两块铜板给他,丢下“谢谢”两字就走了。
小贩笑了笑,丢着手上的铜板:“这也太实诚了,要是石榴能嫁给他,我就放心咯~”
沈敬之买完糖葫芦脚底生风似得往回赶,嘴角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他明天一大早得到校场去练兵,现在出发过去晚上还能睡个好觉,但上次见沈迦己经一月有余,实在想念的紧。
纵使奔波劳累,也要见一面。
不消片刻,他便到了聚福斋,迈步走进去,在柜台前挑选了几样沈迦爱吃的菜,付完钱,在一旁落座等候。
酒楼伙计在前头加挂了一块菜牌,正巧有名异国商人问了句:“这素烧葵菜,好吃吗?”
伙计立马回道:“那是自然!这葵菜选的是经了霜、含着露水的,嫩得能掐出水来,入口清甜爽滑。”
他停了停,笑容更深一层:“当年我们太上皇和太后,便是因为这道菜结识。”
“此菜名为素烧葵菜,暗含‘心素如简,情韧如葵’之意。”
“这道素烧葵菜在我们天临可是有情人间情愫相通的定情菜。”
沈敬之被他们的交谈声吸引。
那异国商人的夫人一听,便说:“那便加一道素烧葵菜,我们尝尝这定情菜是何等风味。”
伙计立马应了声“好”。
见沈敬之看着“素烧葵菜”的菜牌,若有所思,笑着问他:“客官要不要加一道葵菜,带回去给喜欢的女子尝尝。”
沈敬之立马摇头。
伙计笑了一下:“是还没有喜欢的女子?”
沈敬之抿唇,而后点了点头。
沈敬之踏出聚福斋店门时,迎面走来两个他完全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的人。
季铮那个小胖子跟只八爪鱼似的缠在沈迦手臂上,两人有说有笑。
沈迦看起来也不排斥他的接触!
虽说季铮比他矮了两个头,身高没过沈迦肩膀,但沈敬之就是觉得眼前这一幕很扎眼。
小胖子笑得眼睛都看不到了!
沈敬之的第一反应是:他不是她唯一的弟弟了!
“敬之!”沈迦停在他跟前:“你怎么在这儿?”
“我还以为看错了。”
沈敬之应了句:“你跟他能来,我就不能吗?”
他气道:“才一个月,你连我都不认得了。”
而后偏头盯着季铮,好像要在他身上盯出洞来。
沈迦定定看了他几秒,疑惑道:“怎么了?说话阴阳怪气的?”
季铮抬手和他打招呼:“好巧啊,小沈将军~”
沈敬之不搭理他,上前挽住沈迦的手:“阿姐,我们回家,我买了好多你爱吃的菜。”
季铮问道:“有红烧狮子头吗?”
沈敬之:“没有!”
沈迦把手从他臂弯抽出来:“食盒给我吧,你再去点一份红烧狮子头。”
沈敬之把手背到身后,不给她拿:“干嘛要点给他吃!”
季铮仿佛没察觉到他的不悦,仰头问沈迦:“我还可以点点其他的吗?我有好多好多想吃的!”
“可以,你想吃什么去点。”沈迦笑了笑:“一会儿敬之去付钱。”
“好。”季铮重重点头,放开她的手,吭哧吭哧跑到前面去。
沈迦转头,与沈敬之幽怨的眼神对上:“他不是你的朋友吗?”
“我拢共不过和他说了几句话,哪门子的朋友!”
沈迦见他怪脾气又上来,轻轻蹙眉:“你把态度摆正再跟我说话。”
沈敬之抿唇,气势弱了不少:“你为什么会认识他?”
“他跑家里来了,问我是不是你阿姐,我猜他跟你关系应该比较不错,不然你也不会把这种事告诉他。”
沈敬之含糊的应了声:“嗯……”
实际上肠子都悔青了。
“对朋友态度好点。”沈迦抬手拍拍他的头:“小胖子没爹没娘,怪可怜的。”
“我也没爹没娘。”
“你有我啊。”
沈敬之:“我……”
他几次动唇,没再吐出半个字。
耳尖却红得滴血。
回去路上,沈迦手臂被人各挽一只,摇了一路的头。
季铮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还将沈敬之在湖边问的问题换个方式问了一遍。
“迦姐姐,你哪天要是嫁人了,还会对小沈将军这么好吗?”
沈敬之脸色微红,眼睛瞟向别处,耳朵却竖得高高的,看起来十分乖巧。
沈迦看了沈敬之一眼,笑道:“肯定啊,我就这么一个弟弟诶。”
沈敬之听了心头一暖,将挽着她的手放下来,大手握住她的手掌,表情认真起来:“我吃完饭得赶去校场,下次回来就是行冠礼的日子了。”
“你答应过的,不能食言。”
季铮看着他,满脸写满了惊奇。
沈迦说:“知道了。”
言语间的宠溺让季铮无比艳羡。
“我哥哥要是能像你一样就好了。”
沈迦笑道:“你哥哥对你不好吗?”
“不好。”季铮嘴,声音压得低低的,生怕沈敬之听到:“他跟小沈将军一样严肃!从小到大就没对我笑过,更别说像你们这样了。”
说着说着,他忽然福至心灵。
“迦姐姐!你可以当我哥的媳妇吗!这样以后就有人对我好了!”
沈敬之听完太阳穴突突跳,迅速走到一边揪住季铮后领,众目睽睽之下将人提起来扔到地上。
咬牙切齿道:“你想都不要想!”
季铮嘿嘿笑起来:“哎呀,我哥除了脸臭也没其他缺点嘛!镇上多少女子想嫁他还没机会呢~”
“你跟我哥相处时间长,知道他的品性,迦姐姐嫁给他肯定不会受委屈~”
沈敬之刚入沈家军时被季鉴带过几个月,他的文才武略在军中确实是佼佼者。
沈敬之说不出一句他不好的话。
但就是觉得他配不上沈迦。
拉着一张脸比季鉴还臭。
沈迦叹道:“沈、敬、之!”
沈敬之立马走回她身边说:“我知错。”
“是,你知错,但不改。”
季铮也爬起来学他,拿腔拿调,摇头晃脑:“我~知~错~”
季铮:“阿姐~补药~生我的气~”
季铮:“我只是不喜欢他接近泥~”
季铮:“我对他没油恶意~”
沈敬之:“……”
沈迦:“……”
季铮:“阿姐~你看他~”
沈敬之忍无可忍,再次把人提了丢出去。
沈迦笑了笑:“你有点分寸,别把小胖子摔坏了。”
“也就他这样的人能被你扔来扔去还不生气,换了其他人,指定要在背后给你使坏。”
说完添了一句:“他看着粗枝大叶,但心思敏感得很,你对他态度好些,别伤了他的心。”
“难得有这么一个愿意陪你玩的。”
沈敬之:“我不喜欢他。”
“没让你喜欢,别欺负他就行。”
沈迦百般相护的态度扎了他的心。
沈敬之偏过头去,不再说话,眼睁睁看着沈迦走到季铮身边,关切的问询他有没有受伤,还用手轻轻的拍打他身上的灰尘。
他闭了闭眼,加快脚步。
为了弥补小胖子的幼小心灵,沈迦把沈敬之买来的糖葫芦都给了他。
从那一刻开始,沈敬之便生起了闷气,从吃饭到回府,喉咙里不曾吐出半个音节。
想说的话,想嘱咐的事情一件也没说。
季铮看在眼里,总觉得有些怪异,却又说不上来。
回去后,他特意在季鉴面前将沈迦夸了一通,把她说得天上有地下无。
“我就没见过比小沈将军的阿姐还美的人。”
“说话好温柔,发脾气是这样的……”他停了停,扮成沈迦的模样,夹着声音:“沈!敬!之!”
“是~你知错~但不改~”
他嘿嘿笑了两声:“我跟迦姐姐说好了,等小沈将军冠礼后,带你一起到她家里去吃饭~”
季鉴:“胡闹!”
“你现在觉得我胡闹,等你见了人就知道了~”
季铮说完连翻几个跟头,从楼梯滚下去。
沈敬之加冠那日来了许多人,季铮全身缠满绷带坐在木轮车上,和他一样伸长脖子往外盼。
望眼欲穿的等,等到吉时都不见人来。
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季铮看看他们,又看看沈敬之,一脸愁容。
他知道沈敬之有多期待沈迦到场。
但天不遂人愿,沈迦失诺了。
阶下,沈老将军肃立如松,纹丝不动。他目光凝在沈敬之身上,声调低沉而厚重:“今日束发加冠,再非散髻垂髫之时,可知?”
沈敬之将望眼欲穿的视线收回,嗓音干涩,喉头滚动,应声:“儿……知晓。”
“好!”赞礼官洪亮的声音划破寂静,说了什么沈敬之听不清,只知道头顶骤然一沉一轻,重似千钧。
那重量压得他喘不上气,身体竟因此而微微颤抖。
公孙恒给他去冠,而后又换了军中另一位将军为他二次加冠。
席间传来轻微骚动,沈敬之似有所感抬起头。
他眼角余光瞥见姗姗来迟的安抚使从外踏进,踩碎最后一丝希冀,走到沈老将军身侧,微微颔首,悄声议论着:
“束发,果然气度不同了……”
沈老将军抚着胡须,一脸欣慰之色:“确然如此!”
“三加爵弁——”赞礼官的声音陡然拔高,激荡人心。
最后一冠压下,沈敬之内心躁郁,控制不住将手紧握成拳。
他不知道此刻萦在他心头的究竟是不甘、委屈、难过、还是愤怒!
季铮看着他都有些于心不忍。
第三冠摘下,礼毕。
沈敬之被沉重的无力感包围太久,脊背弯了下去,青丝蔫垂。
一旁的小厮欲上前为他梳理,却被他摆手屏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