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梅雨季总是来得猝不及防,我攥着泛黄的介绍信,站在云溪村祠堂前。青砖墙上爬满青苔,门环上的铜兽双眼凹陷,嘴里还叼着半片腐烂的竹叶。
三天前,我收到云溪村族长的信,说是祖宅绣楼闹鬼。绣楼里的嫁衣每到深夜就会自行绣出诡异花纹,还有人听见楼板上传来女人的绣花针落地声。作为专门修复古绣品的匠人,我本不愿接这种活,但信中夹着的半幅苏绣却让我浑身发冷——那针脚细密如发,绣的竟是密密麻麻的骷髅头,眼眶处还嵌着两颗暗红的玛瑙珠。
族长佝偻着背,布满老年斑的手死死抓住我的手腕:"林姑娘,绣楼的钥匙在这。记住,戌时三刻前必须离开,千万别碰......"话音未落,祠堂外突然响起炸雷,惊得他浑身一颤,剩下的话咽回肚里。
推开绣楼木门,霉味混着丝线的腥甜扑面而来。一楼大厅摆满檀木绣架,绷着的素绢上却空无一物。楼梯在脚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每走一步,都有细碎的脚步声从头顶传来。二楼的雕花窗棂糊着的宣纸早己破败,月光漏进来,在地上投出蛛网般的阴影。
正中间的绣架上绷着件大红嫁衣,金线绣的凤凰栩栩如生,可仔细一看,那些羽毛竟是由无数细小的蜈蚣组成。嫁衣下摆处,暗红的血迹蜿蜒成诡异的符咒。就在我掏出放大镜准备查看针脚时,身后传来绸缎摩擦的窸窣声。
转身的瞬间,我僵在原地。一个穿着月白襦裙的女子背对着我,正在铜镜前梳头。她的长发如瀑,发间别着的银簪坠着九颗黑珍珠,每颗都泛着幽幽冷光。"能帮我穿针吗?"她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的丝线,带着说不出的寒意。
我强作镇定,伸手去拿桌上的绣针。指尖刚触到银针,铜镜里突然映出骇人的画面——女子梳头的手竟是森森白骨,每梳一下,就有黑色的血顺着发丝滴落。我猛地后退,后腰撞上绣架,嫁衣"哗啦"一声掉在地上。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嫁衣上的蜈蚣突然活了过来,密密麻麻地朝我爬来。我抄起桌上的剪刀乱挥,却见剪刀刃上映出女子的脸——她不知何时己经转过身,左眼空洞无物,右眼却暴突如铃,嘴角裂开至耳根,露出排列错乱的獠牙。
"还我眼睛......"她扑过来时,我瞥见她脖颈处有道勒痕,皮肤下似乎有丝线在蠕动。千钧一发之际,我摸到怀里的介绍信,泛黄的宣纸突然燃起淡蓝色火焰。女子发出凄厉的惨叫,化作一缕青烟消散。但绣楼开始剧烈摇晃,墙上的字画纷纷掉落,露出后面密密麻麻的符咒。
我跌跌撞撞跑向楼梯,却发现来时的路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挂满绣品的长廊,每幅绣品都栩栩如生:抱着孩子的妇人、骑马的书生、对弈的老者......可当我凑近细看,那些人的眼睛都被剜去,眼眶里塞着暗红的玛瑙珠,正是信中苏绣骷髅头眼睛的材质。
"喜欢这些绣品吗?"阴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我抬头,看见女子倒挂在房梁上,腐烂的脸几乎贴上我的额头。她的嘴里不断吐出黑色丝线,在空中织成巨大的蛛网。"这些都是我最得意的作品......"她咯咯笑着,指甲划过我的脸颊,"你的眼睛,一定能让新作品更完美。"
千钧一发之际,我摸到腰间的银针包。作为绣娘,我随身带着十二根淬过朱砂的银针。抓起银针朝她射去,女子发出刺耳的尖叫,丝线组成的蛛网瞬间崩裂。我趁机冲进最近的房间,却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绣房。
房内摆满檀木绣盒,每个盒子里都装着玛瑙珠。最中间的绣架上,绷着的素绢正在自动绣出图案——是我被剜去双眼的模样。绣架旁的妆奁开着,里面躺着半面铜镜,镜中映出的不是我的脸,而是个满脸伤疤的老妇人。
记忆突然翻涌。十年前,我在苏州见过一位绣娘,她因绣技高超遭人嫉妒,被同行泼了滚烫的绣金水,毁了容。后来听说她带着祖传的玛瑙珠消失了,那些珠子能让绣品中的人物栩栩如生......
"原来你就是那个毁容的绣娘!"我对着空气大喊,"你不甘心自己的美貌被毁,所以用邪术将活人制成绣品!"房间突然陷入黑暗,无数丝线从西面八方缠来。我抓起妆奁里的铜镜,咬破手指将血抹在镜面上。
"以血为引,照见真身!"铜镜发出刺目的光芒,黑暗中传来痛苦的嘶吼。绣娘的真面目在光芒中显现——她早己不是人形,而是团由丝线和玛瑙珠组成的怪物,每颗珠子都嵌在腐烂的肉里。
我摸到绣架上的嫁衣,咬破舌尖将血喷在凤凰眼睛处。金线突然活了过来,化作无数金针刺向怪物。绣娘发出震天的惨叫,丝线组成的身体开始崩解。在她消散前,我听见她喃喃道:"把珠子......还给祠堂......"
黎明破晓时,我在绣楼地下室找到装满玛瑙珠的木箱。那些珠子表面布满血丝,握在手里还微微发烫。将珠子送回祠堂时,族长早己倒在供桌前,手里攥着半张泛黄的契约,上面写着:"用九窍玲珑珠换云溪村百年兴旺......"
三个月后,云溪村的绣楼被一场大火焚毁。有人说在火场里看见个穿着嫁衣的女子翩翩起舞,也有人说深夜还能听见绣楼传来绣花针落地的声音。而我将那半幅骷髅苏绣封进檀木匣,永远不再触碰。只是每当梅雨时节,匣子里总会渗出暗红的水渍,像极了干涸的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