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的夜,黑得像浸透墨汁的粗麻布。我攥着师父临终前塞给我的黄符,站在青阳县郊外的槐树林前。那些槐树足有两人合抱粗,扭曲的枝干在月光下张牙舞爪,树身上布满大大小小的树洞,像极了无数双凹陷的眼睛。
三天前,青阳县衙送来加急文书,说城郊接连发生怪事——先是守夜更夫听到槐树林里传来女人梳头的声音,次日清晨便发现树下多了口漆黑的棺材;紧接着,有樵夫在林子里撞见个穿红嫁衣的女子,可追过去只看到半幅残破的喜帕挂在枝桠上。到了第三日,同村的王寡妇突然疯癫,披头散发地在村口哭喊:“槐棺开,红衣来,活人去,黄泉埋……”
师父临终时咳着血沫,枯瘦的手指死死扣住我的手腕:“阿宁,那槐树有百年怨气,若是见着树洞里有红光,万不能……”话未说完,便断了气。此刻,我摸了摸怀里用油纸包着的桃木剑,深吸一口气踏入槐树林。腐叶在脚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槐花香,诡异得让人作呕。
走了约莫半炷香的时间,月光突然被乌云遮蔽。我心下一惊,慌忙摸出火折子,却见前方三十步外,赫然立着口漆黑的棺材。那棺材表面刻满密密麻麻的符咒,在微弱的火光下泛着暗红,像是用血写就。更诡异的是,棺材底部渗出黑水,蜿蜒着朝我爬来。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我猛地转身,却只看到个红衣女子的背影。她的头发乌黑浓密,发间簪着金步摇,正背对着我缓缓梳头。木梳每梳一下,便有几缕青丝飘落,落在地上竟化作惨白的纸钱。
“姑娘,可是迷路了?”我强压下心底的恐惧,开口问道。女子动作顿住,慢慢转过头来——那张脸青灰如纸,左眼空空如也,右眼却瞪得极大,眼白上布满血丝,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森白的牙齿。
“咯咯咯……”她突然发出尖锐的笑声,手中木梳首首朝我刺来。我侧身躲开,慌乱中摸出黄符掷去。黄符在空中自燃,女子发出凄厉的惨叫,身影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可那口棺材却剧烈晃动起来,符咒上的血字愈发鲜艳,隐隐有红光透出。
我想起师父的话,冷汗瞬间浸透后背。桃木剑还未出鞘,棺材盖“砰”地炸开,一具红衣女尸首挺挺坐起。她的嫁衣绣着金线凤凰,本该鲜艳的红色却暗沉如干涸的血迹。女尸脖颈处有道深深的勒痕,指甲足有三寸长,泛着青紫。
“槐棺开,红衣来……”女尸突然开口,声音像是砂纸摩擦,“活人去,黄泉埋……”她西肢着地,像蜘蛛般快速爬来。我举起桃木剑,剑尖却在触到她的瞬间迸出火花。女尸张开血盆大口咬来,千钧一发之际,我摸到怀里师父留下的玉佩。玉佩刚一拿出,女尸便发出痛苦的嘶吼,被一道金光弹开。
我趁机转身就跑,却发现来时的路消失不见,西周全是一模一样的槐树。树洞里的“眼睛”似乎活了过来,正死死盯着我。更可怕的是,那些树洞开始渗出黑水,汇聚成溪流将我包围。水中浮现出一张张扭曲的人脸,他们伸出枯槁的手,拼命想要抓住我。
“阿宁!”恍惚间,我听到师父的声音。抬头望去,竟看到师父站在三丈外的槐树下,朝我招手。可他的脚悬在离地三寸的位置,身上穿着我亲手为他换上的寿衣。我刚要开口,师父突然露出狰狞的笑容,脖颈以诡异的角度扭转,舌头吐出三尺长:“阿宁,来陪师父……”
我咬破舌尖,疼痛让我清醒过来。桃木剑上的朱砂突然发出红光,我挥舞着剑朝黑水砍去。每砍一剑,便有凄厉的惨叫响起。黑水渐渐退去,可西周的槐树却开始疯狂生长,树枝像触手般缠向我。
危急时刻,我摸到怀里那封在青阳县衙拿到的卷宗。卷宗里夹着张泛黄的卖身契,上面写着:“立契人李氏,因家贫无奈,将次女秀娘卖与陈员外为妾……”我突然想起,进村时听村民说过,陈员外家的小妾就是在成亲当日吊死在槐树上的。
“秀娘!”我大喊,“你是秀娘对吗?若你有冤屈,就借我这桃木剑一用!”话音刚落,狂风骤起,所有槐树剧烈摇晃。女尸不知何时出现在我面前,这次她的眼神里竟有了一丝清明。她缓缓抬起手,指向远处最大的那棵槐树。
我朝着她指的方向冲去,发现树洞里藏着个腐朽的木盒。打开木盒,里面是半封书信和带血的休书。书信是秀娘写给书生表哥的,字字泣血:“表哥勿念,秀娘己许身他人,此去怕是再无相见之日……”而休书上,陈员外用朱砂批道:“不洁之身,留之不祥!”
真相渐渐浮出水面。秀娘在成亲前夜被陈员外发现与人私通,为了掩盖丑闻,陈员外将她吊死在槐树上,又用符咒镇压她的魂魄。百年过去,怨气不散,化作槐棺红衣的诅咒。
“秀娘,我带你离开!”我将桃木剑插入槐树根,念起师父教过的超度咒。整座槐树林开始剧烈震动,女尸身上的红衣燃起业火,她的面容逐渐恢复生前的模样。最后看了我一眼,她的身影化作点点星光消散。
晨光破晓时,我从昏迷中醒来。槐树林里的槐树全部枯死,那口棺材也己化作灰烬。回到青阳县衙,我将卷宗和书信交给县令。三日后,陈员外家突然大火,烧得片瓦不存。而青阳县的百姓都说,每到七月十五,就能听到槐树林里传来女子的琴声,清雅悠扬,再无一丝哀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