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中元节,雨丝裹着灰烬簌簌落下。我攥着湿漉漉的族谱站在"守灵阁"门前,褪色的匾额下,纸糊的白灯笼在风中摇晃,像极了小时候在殡仪馆见过的引魂幡。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霉味混着檀香扑面而来。柜台后坐着个戴乌木眼罩的男人,左手边立着个半人高的纸扎新娘,眉眼精致得渗人——那朱砂点的唇,竟与族谱上曾祖母的画像分毫不差。
"林小姐总算来了。"男人转动着翡翠扳指,独眼映着烛火泛着冷光,"令尊没告诉你,这铺子该你继承?"
我后退半步,后背撞上摆满纸牛纸马的货架。三天前接到父亲的死讯,刑警队长说他深夜溺亡在城郊的槐安河,尸身浮肿得辨不出面容。可我分明记得,视频通话时他脖颈有道紫黑指痕,说话时总回头张望,像身后跟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你怎么认识我父亲?"我摸到货架上的纸剪刀,冰凉的触感让手心渗出汗。
男人轻笑一声,从柜台下抽出把油纸伞。伞面绣着褪色的并蒂莲,伞骨缠着暗红丝线,凑近能闻到淡淡血腥味。"二十年前,我和你父亲在这守灵阁,给你曾祖母办过一场冥婚。"
雨声突然变大,砸在青瓦上咚咚作响。男人独眼闪过阴鸷:"你曾祖母本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却被山贼掳走。死后怨气冲天,林家祖训说,必须用冥婚镇住她的魂魄。"他顿了顿,指尖划过纸扎新娘的嫁衣,"可那场婚礼后,参与的人都不得善终。"
我喉咙发紧,想起族谱上,曾祖母名字旁用朱砂画着诡异的镇魂符。父亲生前最忌讳我碰族谱,每次我问起曾祖母,他就会突然发狂,摔碎手边的东西。
"你父亲逃了二十年,"男人将油纸伞塞进我怀里,"但该还的债,躲不掉。今晚子时,带着这伞去槐安河,给你曾祖母送嫁。"
话音未落,店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三个蒙着黑纱的女人抬着口朱漆小棺闯进来,棺盖上贴着符纸,隐隐渗出暗红血迹。男人脸色骤变,独眼闪过恐惧:"快走!别让她们看见你!"
我慌忙躲进里屋,透过门缝看见男人对着小棺连磕三个响头。黑纱女人突然齐刷刷转头,我分明看见她们脖颈以诡异的角度扭曲,露出布满尸斑的脸。
等我再探头时,店里只剩满地狼藉。纸扎新娘的头滚落在地,空洞的眼眶正对着我。油纸伞不知何时打开,伞面的并蒂莲竟在渗血,晕染成狰狞的图案。
手机在这时震动,是陌生号码发来的视频。画面里,父亲被绑在槐安河的老槐树上,面前摆着和店里一模一样的朱漆小棺。"救救我!"父亲的惨叫刺破屏幕,"别相信独眼..."视频戛然而止。
雨越下越大,我握着油纸伞冲进夜色。槐安河畔空无一人,只有老槐树在风中摇晃,树洞里塞着半卷残破的日记。借着手机光亮,我认出是父亲的字迹:"七月十五,冥婚重现。当年我们给曾祖母配的阴婚对象,根本不是人..."
字迹到此为止,被水渍晕染得模糊不清。突然,河面上飘来盏盏河灯,惨白的烛火在雨幕中明明灭灭。对岸传来唢呐声,三个黑纱女人抬着小棺缓缓走来,棺盖不知何时己经打开,里面躺着的竟是穿着嫁衣的我!
"时辰到了。"独眼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翡翠扳指抵住我的后心,"你父亲以为把你送走就能逃过一劫,却不知道,林家血脉才是开启冥婚的钥匙。"
我猛地转身,油纸伞尖抵住他咽喉。伞面上的血迹突然活了过来,顺着伞骨爬上他的脸。男人发出凄厉惨叫,面皮像被无形的手撕扯,露出底下森森白骨——那是张和我父亲有七分相似的脸!
"你...你到底是谁?"我后退几步,后背撞上老槐树。
白骨发出沙哑的笑声:"我是你二叔啊,当年那场冥婚,只有我和你父亲活了下来。可你父亲自私,带着你逃了,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守着诅咒!"他的骨架突然散架,化作满地纸钱,在风中拼凑出二十年前的画面。
画面里,年轻的父亲和二叔正在布置冥婚现场。曾祖母的尸身突然睁眼,指甲深深掐进二叔咽喉。父亲惊恐之下,用镇魂钉刺穿了曾祖母的心脏,却没想到因此激怒了怨灵,下了永世不得超生的诅咒。
河灯越来越近,黑纱女人己经走到面前。我握紧油纸伞,突然想起族谱里夹着的半张黄符。颤抖着摸出符咒,发现背面写着曾祖母的临终遗言:"莫信林家男,真凶在眼前。"
就在黑纱女人的手即将碰到我的瞬间,符咒突然燃起金色火焰。对岸传来熟悉的声音:"小念,闭眼!"我本能地闭上眼睛,只听见凄厉的惨叫和重物落水声。
再睁眼时,雨不知何时停了,东方泛起鱼肚白。父亲浑身湿透地站在面前,脖颈的紫痕己经消失,手里拿着把镇魂钉。他身后的槐树上,挂着被钉住的红衣女鬼——那分明是曾祖母年轻时的模样。
"对不起,爸爸骗了你。"父亲声音哽咽,"当年二叔被怨灵附身,想把林家血脉都献祭给曾祖母。我带着你逃走,却害了你..."
我望向河面,漂浮的河灯正在熄灭。曾祖母的鬼魂对着我露出释然的微笑,化作点点星光消散在晨雾中。岸边的纸扎铺不知何时燃起大火,冲天火光里,我仿佛看见独眼男人的身影在火焰中扭曲,最终化为灰烬。
后来我才知道,每到中元节,被怨灵控制的二叔就会寻找林家血脉,用冥婚延续诅咒。而曾祖母的怨灵,不过是想让后人知道真相,解脱她被困百年的冤魂。
那场大火后,守灵阁成了废墟。但每年七月十五,槐安河畔都会亮起盏盏河灯,像是曾祖母在守护着林家最后的血脉。我带着父亲的骨灰离开了这座小城,却总会在梦里回到那夜,看见纸扎新娘对着我微笑,眼角的朱砂痣,像极了重生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