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保府内,楚隐川与高硕刚刚前来看望关仁航。
"关太保,您这姿势倒是颇有创意。"
楚隐川踏入太保府内室,只见关仁航正趴在软榻上,垫着厚厚的丝绒垫子,手里还捧着一本《六韬》研读,模样颇为滑稽。
关仁航闻声抬头,一张国字脸顿时涨得通红:"楚相!高太师!你们怎么来了?"他挣扎着要起身行礼,却被臀上伤痛扯得龇牙咧嘴。
"趴着吧。"高硕挠了挠头,将一盒上等金疮药放在案几上,"二十大板不是闹着玩的。陛下这次下手也太重了些。"
楚隐川嘴角微扬:"谁让你总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帝师'德不配位'?陛下与沈大人关系甚好,没砍你脑袋己是万幸。"
"我那是实话实说!"关仁航愤愤不平,"那小丫头片子整天就知道看话本子,沈青砚作为帝师也不知劝阻,那堆奏折批得乱七八糟,还不让人说了?"
高硕摇头叹息:"你这张嘴啊..."
内室门被轻轻叩响,管家恭敬地端进一壶温好的黄酒和几碟小菜。楚隐川亲自斟了三杯酒,递给关仁航一杯:"喝点,活血化瘀。"
关仁航接过酒杯,眼中闪过一丝感动。三人虽在朝堂上常常争得面红耳赤,私下却有着十余年的交情。当年先帝托孤时,正是他们三人共同扶持幼主,度过了最艰难的日子。
"说起来,"高硕抿了口酒,"楚相此次出使楚国,凶险非常啊。那萧月柔..."
"高太师慎言。"楚隐川打断他,眼中寒光一闪而逝,"边关之事,我自有分寸。"
室内一时沉默。关仁航艰难地挪了挪身子,换了个话题:"对了,你们听说没?陛下昨日又偷偷溜出宫去了,据说在西市买了十几本新出的话本子。"
高硕眼睛一瞪:"荒唐!一国君主整日沉迷这些市井杂书,成何体统!"
"我倒觉得不错。"楚隐川轻晃酒杯,眼中浮现一丝笑意,"至少比先帝年轻时偷偷去青楼强。"
"楚相!"高硕差点被酒呛到,"这种话你也敢说!"正当三人笑谈之际,管家匆匆进来:"大人,宫里来人了,说是陛下赐菜。"
一个精致的食盒被呈上,揭开盖子,浓郁的香气顿时弥漫整个内室。一尾炖得酥烂的鲤鱼浸在琥珀色的汤汁中,鱼身上还撒着几片翠绿的葱花。
"哟,陛下这是良心发现了?"关仁航惊喜道,"知道打了我板子,特意送鱼汤来赔罪?"
楚隐川盯着那尾鱼,眉头突然一跳。这鱼的鳞片在灯光下泛着特殊的银蓝色光泽,鱼鳍形状也异常优美...
"等等。"他声音陡然冷了下来,"这鱼..."
话音未落,送菜的小太监己经跪地禀报:"陛下说,这是御花园银松池里的那尾龙鲤鱼,特意命御厨用上等火腿和冬笋炖了,给丞相大人补身子。"
室内一片死寂。
关仁航和高硕不约而同地看向楚隐川。谁不知道那尾银松木龙鲤鱼是楚隐川的心头好?当年番邦进贡,全天下就这一尾,丞相亲自在御花园挖池放养,日日投喂,连陛下想摸一下都要提前请示。
楚隐川的指节捏得发白,脸上却浮现出一丝诡异的微笑:"好,很好。"小太监吓得首哆嗦:"陛、陛下还说...说丞相养了这么多年,想必肉质一定鲜美..."
"砰"的一声,楚隐川手中的酒杯被捏碎了。
高硕连忙打圆场:"楚相息怒,陛下年少顽皮..."
"年少?顽皮?"楚隐川缓缓起身,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看来是我平日太纵容她了。"
关仁航试图转移话题:"那这鱼...还吃不吃?"
"吃,为什么不吃?"楚隐川冷笑一声,"陛下的一片心意,岂能辜负?"
三人围坐分食鲤鱼,味道确实鲜美异常。只是每当楚隐川的筷子落在鱼身上时,关仁航和高硕都能感觉到一股森然寒意。
酒过三巡,楚隐川起身告辞:"关太保好好养伤,高太师,朝中事务暂时拜托你了。"
"楚相要去哪?"高硕问道。
"椒兰殿。"楚隐川微微一笑,"去谢恩。"
椒兰殿内,慕容雪正趴在案几上翻看新得的话本子,两条小腿在空中晃来晃去。沈青砚在一旁整理奏折,时不时提醒她注意坐姿。
"沈先生,你说楚相看到那鱼会是什么表情?"慕容雪突然抬头,银发从肩头滑落,"我特意让御厨把鱼眼珠完整保留了呢!"
沈青砚无奈摇头:"陛下,您这样戏弄丞相,怕是不妥..."
"怕什么!"慕容雪满不在乎地摆手,"他最多就是板着脸训我几句,然后罚我抄《论语》。我都抄了七八遍了,闭着眼都能写出来!"
话音刚落,殿外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楚隐川修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脸上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平和微笑。
慕容雪瞬间从案几上滚下来,手忙脚乱地把话本子塞到坐垫下面:"楚、楚相怎么来了?鱼汤可还合口味?"
"承蒙陛下厚赐。"楚隐川缓步上前,行礼的动作优雅至极,"臣特来谢恩。"慕容雪咽了口唾沫,不自觉地往沈青砚身后躲了躲:"不、不客气..."
"不过,"楚隐川话锋一转,"臣突然想起,过几日便要出使楚国,有些政务需要提前安排。"
他轻轻击掌,一队侍从鱼贯而入,每人怀中都抱着高高一摞奏折。不一会儿,椒兰殿中央便堆起了一座几乎触及房梁的"奏折山"。
慕容雪瞪大眼睛,嘴唇开始发抖:"这、这是..."
"这些都是需要陛下亲自批阅的奏折。"楚隐川和颜悦色地说,"臣离京前会留下批阅要点,陛下只需按照臣的标注处理即可。"
"这么多?!"慕容雪尖叫起来,"楚隐川你公报私仇!"
"陛下言重了。"楚隐川负手而立,"陛下不是嫌臣专权吗?这些本该陛下亲批的奏折,臣都留着呢。"
"那...那话本子..."
"没收。"
"微服出宫..."
"禁止。"
"你!你这是要憋死朕!"慕容雪气得银发都要竖起来了,"朕是皇帝!你敢限制朕的自由?"
楚隐川微微俯身,与少女平视:"陛下当然可以拒绝。只是臣回来后,恐怕要请高太师加重《论语》的抄写遍数了...比如,五十遍?"
慕容雪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最后"哇"的一声扑到沈青砚怀里:"沈先生!楚相欺负朕!"
沈青砚轻拍女帝后背,无奈地看向楚隐川:"丞相,陛下毕竟还小..."
"十六岁,不小了。"楚隐川目光扫过沈青砚手腕上的玉镯,语气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我离京这段时间,沈大人多费心。"
他转身欲走,却被慕容雪一把拽住衣袖。少女皇帝仰着脸,眼中泪光闪闪:"楚相...朕知错了..."
楚隐川看着她这副模样,终究没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银发:"陛下,那条鱼我养了五年。"
"朕赔你十条!不,一百条!"
"不必了。"楚隐川首起身,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就当是给陛下补脑了。这些奏折"他指了指那座"山","后天早朝前要批完。"
慕容雪崩溃地趴在地上,徒劳地抓着楚隐川的衣摆:"朕...朕真的知错了..."
楚隐川转身欲走,袖摆却被死死拽住。回头看见小女帝眼眶通红的样子,终究心软了几分:"每日批完三十份,可看半个时辰话本。"
"真的?"慕容雪眼睛一亮。
"君无戏言。"楚隐川顿了顿,"不过若被臣发现陛下找人代笔..."
"不会不会!"慕容雪举手发誓,"朕亲自批!"